难忘啊,川藏线上的兵站

冯正荣

近段时间,离开川藏线的战友在一起聚会,大家常常说起川藏线上的兵站。战友们数着川藏线上的一个又个兵站;这个兵站过了,又是哪个兵站;这个兵站坐落在峡谷,哪个兵站坐落在山巅;这个兵站有什么趣事,哪个兵站有什么特点;川藏线人难忘遍布川藏线的兵站;川藏线上的兵站兵啊,默默无闻地为巩固祖国的西南边疆无私奉献!

作者冯正荣(左)在泸定兵站担任站长时和官兵开展娱乐活动(作者提供)

有战友对我说,公开发表的反映川藏线军人的文章,大都是描写汽车兵抗风雪、斗严寒、战塌方的英雄事迹,少有描写高原兵站的文章,你写写川藏线的兵站吧!

我年12月入伍,入伍后就成了川藏线的汽车兵,我在汽车团的连队当过指导员,机关当过宣传股长,我在川藏线的兵站当过站长,大站当过政委,在部队退休后,一直在川藏兵站部机关帮助工作到年,在川藏线上工作了近五十年,近半个世纪的川藏线工作经历,我目睹和见证了川藏线兵站的变化。这些天,我反复思考:川藏线是一座“巍巍金桥”,一个个兵站就是“桥墩”,是这些“桥墩”连接起了“巍巍金桥”;川藏线是一条通往边防的“大动脉”,兵站就是流通的“血液”,是这些“血液”保证了“大动脉”的畅通。兵站是川藏线上的驿站,如果没有兵站,川藏线上的汽车兵就没有地方停车、没有地方吃饭、没有地方住宿、汽车没有地方加油,汽车部队就无法完成高原运输任务。于是乎,我这篇文章就多用些笔墨,分上下两集写写川藏线上的兵站。

上集:

川藏线东起成都,西至拉萨,从成都到康定新都桥东俄洛分南北两线,南线从成都经巴塘至拉萨,全长公里,北线从成都经昌都至拉萨,全长公里,扣除重复里程,两线总长公里,称之为三千里川藏线。川藏线途经川、藏两省(区)6个市(州),34个县(市),横跨金沙江、澜沧江、怒江等14条江河,翻越二郎山、东达山、雀儿山等21座高山,平均海拔多米,雀儿山的海拔高达米,素有“西部奇路”之称。川藏线既是维护我国西南边防稳定的战略通道,更是连接高原和内地的政治线、经济线、国防线,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当年,随着川藏公路的通车,每隔七八十公里就修建了一个兵站,有的兵站相隔五六十公里,极个别的兵站相隔超过了九十公里。一个个兵站就像一颗颗“明珠”镶嵌在川藏线上闪闪发光。

下面我说说川藏线上几个比较特殊的兵站。

驻地在大都市的兵站。现在许多年轻人可能不知道,川藏线上有一个兵站的驻地在大都市,这个兵站就是在成都市中心区域浆洗街的成都南门兵站。因为川藏线东起成都,西至拉萨,所以,上世纪五十年代设立兵站的时候在成都市修建了一个兵站。当年,汽车兵到成都装货、卸货都要在成都南门兵站吃饭住宿。这个兵站还有一项任务是接待出差和探亲路过成都的现役军人。那时候现役军人没有身份证,也没有军官证、士兵证之类的证件,出差、探亲的军人,部队都会开一个“军人通行证”,拿着“军人通行证”到成都南门兵站登记一下就可以住宿了,不收任何费用。这个兵站的地理位置很好,出大门就是大街,向西走两公里左右是武侯祠、锦里、南郊公园等名胜古迹和旅游景点。向北走两三公里就是成都市的心脏——天府广场,这里也是成都市的政治、文化中心。所以,兵站处在成都市中区的位置。当时在川藏线兵站系统,不管是干部还是战士,能分配到成都南门兵站就是“幸福兵”了。上世纪八十年代,部队百万大裁军,建国前参加革命的部分军队干部离职休养进干休所,成都市区需要修建多个干休所供养军队离休干部,军区修建干休所选址工作组看中了成都南门兵站的地盘,于是,成都南门兵站搬迁到双流城郊成了双流兵站,成都南门兵站的地盘移交给了成都浆洗街离职干部休养所。

川藏线上的第一个兵站。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根据党中央、毛主席的指示,第二野战军第五兵团第十八军一面修路,一面向西藏进军,在筑路大军的隆隆炮声中,汽车第二十团班长王忠和带领5名战士,背着铁锅,带着干粮,在二郎山下一个叫滥池子的地方搭起了窝棚,用三个石头支起了一口铁锅,为过往车队烧水煮饭。一把菜刀、一把砍刀、一口铁锅、一副挑桶就是当时滥池子兵站的全部家当,这就是川藏线上的第一个兵站。川藏线通车后,沿线需要设立兵站,二郎山东侧的兵站地址就选到了二郎山下搭建窝棚兵站的滥池子。二郎山位于四川省天全县、泸定县交界处,海拔多米,曾是川藏线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交通要塞,是川藏线进藏的第一座大山,也是第一道天堑。当年十八军修筑二郎山公路历尽千难万险,誓死打通二郎山天堑,筑路大军的英雄壮举感动了到施工现场慰问的部队文工团的艺术家,他们创作了一首《歌唱二郎山》,这首歌唱红了大江南北,成了家喻户晓的著名歌曲。二郎山是典型的“阴阳山”,阳面是康巴地区高寒干燥的气候,常常阳光灿烂;阴面是川西阴冷潮湿的气候,常常阴雨连绵。滥池子兵站就坐落在阴冷潮湿的二郎山下,担负着过往部队翻越二郎山的食宿接待任务。二郎山的道路坡陡弯多,以险著称。在汽车兵中流传着一段顺口溜:“车过二郎山;如过鬼门关,庆幸不翻车,也得冻三天”。当年翻越二郎山的汽车部队,都要在滥池子兵站吃住,兵站官兵热情为过往人员服务,深受汽车兵的好评。随着川藏线的改造,二郎山打通了隧道,滥池子兵站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在部队序列中撤销了,但滥池子兵站在川藏线人的心目中并没有消失。

文中出现的滥池子兵站

一个没有地名的兵站。当年川藏线修建兵站的时候都按当地的地名命名,而且还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要靠近川藏线公路。二是要能够修建停车场。距离雅江县城10多公里的地方修建了一个兵站,起名雅江兵站。距离理塘县城约5公里的地方修建了一个兵站,起名理塘兵站。从雅江兵站到理塘兵站公里,按当时的路况和车况,中间还需要修建一个兵站。从雅江到理塘一百多公里的路程,要翻越剪子弯山、卡子拉山等海拔米以上的大山。当时兵站选址工作组来回跑了几趟,这一段路尽是高山,能修建兵站的地方确实不好找,经过反复勘测,终于在公里桩的一个山坳里发现了一个地方能修兵站,大家一合计,兵站的地址就选这里吧!这个地方周围荒无人烟,没有地名,在地图上也查不到地名,兵站叫什么名字呢?难住了工作组成员。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一个同志灵机一动,指着公路边公里桩上的三个数字说,就叫兵站吧!大家觉得这个提议好,于是兵站就这样产生了。这里海拔多米,兵站是典型的“高高山上一家人,周围百里无人烟”。兵站官兵常年过着“白天兵看兵、晚上数星星”的寂寞生活,有时连看电视新闻、看报刊杂志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往往是“日报变月报、一收一大抱、新闻成旧闻”。这里海拔高,条件差,汽车部队只是路过吃午饭,很少有车队住宿。兵站官兵最渴望的事就是有车队住宿,他们可以找老乡聊天,可以知道内地的新闻。每当有车队住宿,兵站就像过年一样热闹,兵站官兵就像过年一样高兴。年,川藏兵站部、四川省、西藏自治区联合开展声势浩大的军民共建文明川藏线活动,上级要求汽车团的每个连队不仅和川藏沿线的道班、村寨、学校等单位结对共建,而且要和川藏沿线兵站结对共建。当时我在汽车第十八团一营担任副教导员,营里领导分工,每人重点帮带一个连队,我负责帮带的是二连,每趟上高原我都是跟二连。二连结对共建的是兵站。我们每趟上高原都从内地给兵站带上新鲜蔬菜、日常生活用品等,西进东返都刻意安排住兵站,和兵站联络感情,增进友谊,开展共建。每当二连车队到达兵站,兵站官兵都会像迎接亲人一样欢迎我们,兵站把平时舍不得吃的罐头拿出来给我们吃。晚饭后我们和兵站开展篮球比赛。兵站有个叫降央次尔的藏族副站长,身高一米八,篮球打得好,加之藏族适应高原气候,他是兵站打篮球的主力队员,每次都能打全场。我那时候不到三十岁,身强力壮,精力充沛,也是一个篮球爱好者,经常活跃在篮球场上。在内地打篮球,一场40分钟全程参加都不觉累,在兵站这个海拔多米的地方打篮球,我还是带头上场,跑上十多分钟就上气不接下气了。我们连队的篮球队员也普遍有高山反应,频频向裁判举手,要求换人……我们和兵站的篮球赛,看重的不是比分、不是输赢;看重的是友谊、是活跃文化生活。每次篮球比赛结束后,降央次尔副站长就约上站长康远祝,把我和连队干部招呼到他的寝室,弄上一盘花生米,请我们喝酒。多好的一名藏族军官,年刚当站长不久,还不到30岁就因病在工作岗位上去世了,加入了川藏线牺牲官兵的行列。川藏线人永远怀念他!随着川藏线公路的升级改造、随着军队编制体制的调整改革,兵站也撤销了,兵站这“高高山上一家人”在川藏线人的心目中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

文中出现的兵站

雪域孤岛上的兵站。在川藏南北两线的交汇处,有一个荒无人烟的雪域孤岛——邦达,这里战略位置很重要,从川藏线西进到邦达,向左手方向行驶,翻越业拉山是八宿县,直通西藏首府拉萨。向右手方向行驶的是西藏的第二大城市昌都,是川藏北线。这里有个兵站叫邦达兵站。这里海拔米,是川藏线现有兵站中海拔最高的兵站。这里年平均气温零下15摄氏度以下,最低气温零下30多度,冰雪覆盖期可达6个月,含氧量仅有内地的57%,在这里生活相当于常人在内地负荷26公斤的重物。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被喻为“生命禁区”的雪原孤岛上,在不到30人的兵站,每年要接待4万多人次。为了保证过往人员的就餐、用水和取暖,每年劈柴禾就要50-60万公斤,在冰冻期的半年里,他们每人每天要到1公里之外的冰河背冰1.2吨以上。一年天他们养猪、扫雪、洗被褥、烧锅炉、做饭菜,热情为过往人员服务。他们动脑筋,想方设法,自己动手,克服困难,艰苦创业,成绩突出,兵站先后荣立二等功两次,三等功三次,党支部连续被评为“先进党支部”。年被成都军区授予“高原模范兵站”荣誉称号。一代又一代的邦达兵站官兵,为了让过往人员吃上新鲜蔬菜,为了改善生活条件,在上级支持下他们试着温室种菜,没有水泥和玻璃,就请车队从内地捎带,没有砖头,就组织官兵到河滩上背石块,从未耕种过的土地十分坚硬,锄头挖烂一把又一把,汗水流了一身又一身,经过大家的实干苦干,硬是在那前无古人耕种的冰峰雪岭上建起了几千平方米的地下温室,播下了绿色的希望,种出了新鲜蔬菜,彻底改变了邦达不能种菜的历史。他们积极想办法调剂伙食,给过往车队吃上了“邦达红油火锅”、“邦达砂锅鱼”、“邦达鸳鸯火锅”等独具特色的饭菜,被过往人员赞誉为“汽车兵之家”。

文中出现的邦达兵站

可以这样说,川藏线上的兵站官兵是一群默默奉献的川藏线人,他们献了青春献子孙,献了子孙献终身。我在雅安大站当政委的时候,机关院子里住着一位因公牺牲军人遗属,她叫陈格兰,她的丈夫马柯掌是一位帅气的西北汉子,曾经是雅江兵站的站长,年3月12日,他带兵站的值班车到内地采购接待物资,他为了及时赶回兵站接待车队,鸡还未叫就起床从雅安出发,行驶到飞仙关天还没亮,由于下雨后路基松软,车辆压垮路基,翻入百米悬崖,他和驾驶员当场英勇牺牲。马柯长牺牲时他的大儿子马敏8岁,小儿子马智辉5岁,陈格兰靠打零工的微薄收入供养两个儿子读书,从来不向组织提要求,从来不给组织添麻烦。她历尽千辛万苦抚养两个儿子上了高中。有一天,她到我办公室说,大儿子马敏今年高中毕业了想考军校,如果能考上军校,就让他继承父亲的遗志,继续回川藏线的兵站工作。我觉得这是川藏线兵站人的情怀啊!我马上找来干部干事,按因公牺牲军人子女报考军校的有关规定给大儿子马敏办理了报考手续,他当年顺利考上了军校。三年后小儿子又考上了军校,俩兄弟军校毕业后都回到了他父亲战斗过的高原兵站,子承父业和锅碗瓢盆打交道,后来马智辉还当上了新都桥兵站站长。新都桥是川藏线南北两线的分道口,接待任务比较重。有一次一千多人在兵站吃住,镇上买的菜不够,在无奈的情况下,马智辉站长决定把冰箱里包好的抄手拿出来在水煮肉片下面垫底,这样既可丰富菜品的原料和色彩,还可让口感有进一步的提升,抄手缓解了水煮肉片的麻辣和油腻,还能更好的保温,受到了过往官兵的欢迎。没想到歪打正着,成就了一道新都桥兵站的名菜,他们起名“沸腾元宝”,成了新都桥兵站接待车队必上的一道特色菜。川藏线上的兵站人就这样把厨房和灶台当战场、把菜刀和炒菜铲当武器、把端茶倒水和炒菜做饭当战斗,默默无闻地奋斗在川藏线上。

因公牺牲的兵站站长马柯掌(后排左)、遗属陈格兰(后排右)、大儿马敏(前排左)、小儿马智辉(前排右)

60多年来,川藏线上的兵站官兵信奉着“艰险多吓不倒,条件差难不倒,任务重压不倒”的川藏线精神,以兵站为家,以兵站为荣,有的入伍就到川藏线,成天围着锅台无怨言;有的家庭困难重重,进退走留听安排;有的婚期一推再推,千里相思度蜜月;有的在家人病床前挥泪告别,揣着亲人病危的报告回兵站;有的父母临终前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站在高原流眼泪;有的妻子生小孩也没能回去照料,在接待车队的岗位上思亲人……正因为有这样一批舍小家顾大家、热爱高原、热爱川藏线的兵站兵,保证了国防“大动脉”的畅通。

(未完待续)

(注:本文插图除注明外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冯正荣甘肃省酒泉市人,年2月出生,年12月入伍,入伍后就成了川藏线上的一名汽车兵。曾任连队文书,营部书记,连队副指导员,指导员,副教导员,宣传股长,兵站站长,宣传科长,大站政委,干休所政委。曾四次荣立三等功。在部队退休后,一直在川藏兵站部机关帮助工作到年。

作者:冯正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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