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学遗珍
庄子·逍遥游
题注
《逍遥游》是战国时期哲学家、文学家庄周的代表作，被列为道家经典《庄子·内篇》的首篇，在思想上和艺术上都可作为《庄子》一书的代表。此文主题是追求一种绝对自由的人生观，作者认为，只有忘却物我的界限，达到无己、无功、无名的境界，无所依凭而游于无穷，才是真正的“逍遥游”。文章先是通过大鹏与蜩、学鸠等小动物的对比，阐述了“小”与“大”的区别；在此基础上作者指出，无论是不善飞翔的蜩与学鸠，还是能借风力飞到九万里高空的大鹏，甚至是可以御风而行的列子，它们都是“有所待”而不自由的，从而引出并阐述了“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道理；最后通过惠子与庄子的“有用”“无用”之辩，说明不为世所用才能“逍遥”。全文想象丰富，构思新颖，雄奇怪诞，汪洋恣肆，字里行间里洋溢着浪漫主义精神。
原文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将许由比作“日月之光”“时雨之降”，而将自己比作“爝火之光”“浸灌之水”，希望许由代替自己治理天下。由此可见，尧所追求的人生价值是“有用”）。”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接替你治理天下是为名吗？我不求名）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名”是“实”的副产物，我不追求“副产物”）？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许由追求的人生价值是“无用”）！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返。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肩吾以为接舆之言“无用”）。”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粃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连叔以为“无用之用，方为大用”，这是庄子一贯的思想，可参看《应帝王》篇）！”
宋人资章甫而适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此二事意在说明，世人眼中的“有用”，在某些人眼中其实“无用”。因为世人只知“有用之用”而不知“无用之用”）。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开头便指出惠子之病——拙于用大）。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之曰：‘我世世为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惠子的观点很能代表一般世人对一物有用无用的看法，庄子认为，只有将心中的蔽塞去除，才能发现事物真正的“用处”）！”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臃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无用之用）！”
点评：《庄子·列御寇》中曾说：“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一般人追求的是“巧者”，而庄子追求的却是“无能”，“无能”就是“无用”。因为只有无用之人，才能“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而如“不系之舟”一般的“逍遥游荡”正是庄子一生最大的追求。
练习题
1、对文中字体加粗的句子进行断句。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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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答案：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2、把文中画横线的句子翻译成现代汉语。
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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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答案：对于瞎子没法同他们欣赏错杂的花纹，对于聋子没法同他们聆听钟鼓的乐声。难道只是躯体上有聋与瞎吗？思想上也有聋和瞎啊。
参考译文
尧把天下让给许由，说：“太阳月亮都出来了，可是小小的炬火还不熄灭，它要跟太阳和月亮的光亮相比，不是很难吗！雨水及时降下，可是还在不停地浇水灌地，这对于整个大地的润泽，不也是徒劳吗！先生即位天下一定会安定太平，可是我还空占其位，我自认为有缺点。请允许我把天下交给你。”许由回答说：“你治理天下，天下已经安定太平了，而我却还要去替代你，我难道是为了名吗？名是实所派生出来的次要东西，我难道是为了追求这次要的东西吗？鹪鹩在深林中筑巢，不过占用一根树枝；鼹鼠到大河边饮水，不过喝满肚子。你还是打消念头回去吧，天下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处啊！厨师即使不下厨，祭祀主持人也不会抢过酒器、礼器去代替他的。”
肩吾请教连叔说：“我从接舆那里听到谈话，大话连篇没有边际，一说下去就回不到原来的话题上。我吃惊害怕他的话就好像天上的银河没有边际，跟一般人的言谈差异甚远，太不近情理了。”连叔问：“他的话说了些什么呢？”肩吾转述道“他说‘在遥远的姑射山上，住着一位神人，皮肤润白像冰雪，体态柔美如处女，不吃谷物，饮清风喝甘露；驾驭云气，乘着飞龙，遨游于四海之外；他的神情专注，使得世间万物不受病害，年年五谷丰登。我认为这是轻狂不可信的。’”连叔说：“是这样！对于瞎子没法同他们欣赏错杂的花纹，对于聋子没法同他们聆听钟鼓的乐声。难道只是躯体上有聋与瞎吗？思想上也有聋和瞎啊。他说的这话，似乎就是说你的呀。那位神人，他的德行，把万事万物混同在一起作为一个整体，求得整个天下的治理，谁还会忙忙碌碌把管理天下当成一件事事！那样的人呀，外物没有什么能伤害他，滔天的大水不能淹没他，天下大旱使金石熔化、土山焦裂，他也不感到灼热。他所留下的灰尘和污垢以及干瘪的谷物糠麸，也可造就出尧舜那样的圣贤来，他怎么会把管理万物当作己任呢！”
有个宋国人采购了一批帽子到越国去卖，越人的风俗是剪断长发，身刺花纹，帽子对他们毫无用处。尧治理好天下的百姓，安定了海内的政局。到姑射山上、汾水北面去拜见四位得道的高士，不禁怅然若失，忘记了自己居于治理天下的地位。
惠子对庄子说：“魏王赠送我大葫芦的种子，我将它培植起来后，结出的果实有五石容积。用它去盛水浆，可是它的坚固程度承受不了水的压力。把它剖开做瓢，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放得下。这个葫芦不是不大呀，我因为它没有什么用处而砸烂了它。”庄子说：“先生实在是不擅长使用大的东西啊！宋国有一善于调制不皲手药物的人，世世代代以漂洗丝絮为职业。有个客人听说了这件事，愿意花百金的高价购买他的药方。全家人聚集在一起商量：‘我们世世代代在河水里漂洗丝絮，所得不过几金。如今一下子就可卖得百金，还是卖给他吧。’客人得到药方，来游说吴王。正巧越国发难，吴王派他统率部队。冬天跟越军在水上交战，大败越军，吴王分割土地封赏他。能使手不皲裂的药方是一样的，有的人用它来获得封赏，有的人却只能靠它在水中漂洗丝絮，这是使用的方法不同。如今你有五石容积的大葫芦，怎么不考虑用它来制成大舟而浮游于江湖之上，却担忧葫芦没有地方可以容纳？看来先生你还是心窍不通啊！”
惠子又对庄子说：“我有棵大树，人们都叫它‘樗’。它的树干却疙里疙瘩，不符合规矩，它的树枝弯弯扭扭也不符合准则。虽然生长在道路旁，木匠连看也不看。现今你的言谈，大却没有用处，大家都会鄙弃它的。”庄子说：“你没看见过野猫和黄鼠狼吗？低着身子趴在地上，等待那些出游逛的小动物。一会儿向东、一会儿跳跃，不躲开高处和低处；落到猎人设下的机关中，死在猎网中。再有那斄牛，庞大的身体就像天边的云。它的本事可大了，却不能捕捉老鼠。如今你有这么大一棵树，却担忧它没有什么用处，怎么不把它栽种在什么也没有生长的地方，栽种在无边无际的旷野里，悠然自得地徘徊在树旁，优游自在地躺卧在树下。大树不会遭到刀斧砍伐，没有伤害它的东西，虽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可是哪里又会有什么困苦呢？”
主编：王涛
栏目主编：毕光荫/责编：杨衢
审校：闫晨/美编：杨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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