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石头和步枪
——美国初期创业者掠影
一、冰
年冬天，弗雷德里克·图德、威廉·图德兄弟参加波士顿一场社交集会，俊男靓女欢歌笑语，翩翩起舞。中场小憩时，威廉忽然对21岁的弗雷德里克说：波士顿附近池塘里都是冰，你何不把它们收集起来，运到加勒比海的一些港口去销售？
威廉只是信口开河，随意说说而已。没想到，弗雷德里克信以为真，马上付诸行动。他投资一万美元，从池塘截取吨冰块，用船运往酷热的马提尼克岛。出发之前，几乎全城居民都来看热闹，有人甚至嘲笑他是个疯子。
弗雷德里克并不介意别人的嘲笑。他随船前往马提尼克岛，亲自向岛上居民传授如何保持和使用冰块，以促进销售。但是，在船抵达六个星期之后，所有的冰块都化了。这一笔生意，让弗雷德里克亏损了四千美元。不过，他也看到好的一面，有人利用冰水做冰淇淋，颇受顾客欢迎。
弗雷德里克·图德出身于波士顿的名门望族，父亲毕业于哈佛大学，曾与美国第二任总统约翰·亚当斯共过事，是一位成功人士。他的三个兄弟都毕业于哈佛大学，唯独他从13岁起就开始经商。他的智商并不低，只是不喜欢懒散的“学者”生活，而偏好干实事。他之所以做冰生意，似乎要证明，在年轻的美利坚合众国，任何事业都不应看作荒唐可笑，任何商品也不应因为太普通而不屑经营。
然而，要把极其普通的“冰”变为赚钱的商品，绝非易事。弗雷德里克花了15年的时间，才把做冰生意变成一项营利的买卖。他曾经对人说过：“我为这种生意吃尽了苦头。”的确，为了让“冰”能赚钱，他坚持不懈地努力，解决一个个难题。他争取控制新英格兰的产冰池塘，确保优质货源；他努力攻克冰块的切割、运输和储存等系列难关，以降低融冰损失；他不断开拓海内外市场，凡是他的船只所能达到的地方，他总要培植人们对冰、冰镇饮料、冰淇淋和冷藏水果、冷藏肉类以及冷藏牛奶的需求；医院里表演用冰，以拓展其用途。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弗雷德里克的成功，离不开合伙人韦思。韦思也出身于名门，像弗雷德里克一样，不进哈佛而经商。韦思的聪明才智主要体现在研制机械方面，他发明了一种机器，彻底改进了采冰的方法。运用他研制的机械装置，使采冰的成功从每吨30美分降到10美分。除了割冰机，韦思还发明了制冰业所需的各种机器。这些装置，为弗雷德里克的冰生意做大做强，提供了技术保障。
年5月，弗雷德里克派他的“托斯卡纳”号载冰吨驶往加尔各答，从而打开东印度的市场。此后，冰块从波士顿海运到世界各地。到年，用船运出的冰已达6．5万吨。十年以后，冰的销量翻番，近四百条船载着冰块源源不断地运往美国各地、加勒比海、南美洲、东印度群岛、中国、菲律宾、澳大利亚。于是，冰成了一种重要的商品。
“偶因一回顾，便为人上人。”这是《红楼梦》里的故事，说甄士隐家丫环娇杏偶尔顾盼贾雨村，被贾雨村看中并将她娶了，从而由丫环转变为夫人。一个偶然，改变了她的命运。弗雷德里克·图德听信兄长的一句话，不仅成就一项生意，而且把用冰变成一种遍布美国乃至世界的生活方式。
二、石头
年，威廉·图德（那个无意中建议兄长做冰生意的威廉）第一次向波士顿当局提议在邦克希尔建造一座纪念碑，以纪念创造共和国的第一次防御战（邦克希尔大会战）。不过，威廉只是提出一个建议而已，建造一座大型纪念碑不可能一蹴而就，它不仅需要足够的材料，而且足够的才智。若干年后，当人们眼看这座世界上最壮观的柱形纪念碑峭然耸立起来，禁不住把许多溢美献给一个叫所罗门·威拉德的人。
所罗门·威拉德出身于一个古老的新英格兰家庭，是一个颇有名望的塞缪尔·威拉德牧师的后代。先辈“光环”并没有多大余荫，所罗门·威拉德属于“靠自我奋斗起家”的一类人，他读完公立小学就师承父亲做木匠，以勤奋刻苦自学和善于把握机遇而成为著名建筑师。当所罗门·威拉德于年得知自己被聘为建造邦克希尔纪念碑的建筑师和总指挥之时，他的思绪随即飞越到希腊，回想起曾经游览雅典的经历，仍不免对那些古建筑遗迹赞叹不已。
在第一时间，威拉德不假思索地是做出抉择，把石头作为建造纪念碑的首选材料。不，不仅是首选，而且是唯一。为了物色合适的材料，威拉德徒步行走三百多英里，一路考察各个采石场，最后在昆西发现上好的花岗石。于是，威拉德建议邦克希尔纪念碑协会买下昆西采石场。
为了开采石头，威拉德殚精竭虑，研制出各种机械设备：千斤顶、牵引机、起重机，以及其他用来了移动、安放大块花岗石的设备装置。威拉德的这些发明，都是后来用于花岗石工业的必不可少的要件。与此同时，为了让花岗石从昆西运往邦克希尔，威拉德还提议修建“花岗石铁路”。这条铁路，是由格里德利·布赖恩特设计和主持建造的，据称是美国第一条铁路。在修建铁路过程中，布赖恩特制造出著名的八轮车厢和一些基本铁路设施。
邦克希尔纪念碑于年建造完工，约翰·泰勒总统及其内阁成员参加了落成仪式。建造纪念碑完全靠波士顿市民的自愿捐助，但这项工程所花去的时间（18年），两倍于赢得革命胜利的时间。
仅此纪念碑，耗费那么多投入与时间，值得吗？
值得，太值得！这项工程虽然耗费巨大，但它一举多得。作为纪念碑立起来，它不需要任何题词，就展现出震撼人心的纪念意义，只要人们前来观瞻，就默默把将先辈追求独立和爱国主义的精神铭记在心间。
这座纪念碑，除了主题意义，还有其他意外的收获。直观地看，它催生了规模宏大的花岗石工业。威拉德在开采、搬运和安装石块方面的技术改进，使得大块的花岗石能用于建筑，从而创造出一种雄伟壮观的美感，并产生示范引领的效果。从此，美国建筑史上迎来了伟大的“石器时代”，被称为“希腊精神的复活”。在美国东部和南部沿海各城市，诸如海关大楼、法院、商场、银行和交易所等显眼的公共建筑，那时都用花岗石来建造。随着城市的发展，花岗石还用于铺设路面。此外，花岗石工业的蓬勃发展，直接或间接地推动建筑、铁路及其他领域的技术进步。
石头，在那个年代真是大出风头。
三、步枪
年，当法国扬言要对美国开战的时候，美国上下无不惶恐不安。十五年前美国赢得革命战争胜利所用的大部分枪支，是在法国或欧洲其他地方制造的。由于从未生产过火器，独立不久的美国实际上是没有武装的，堪称军事弱国。面对战争阴云，联邦政府决定自制枪支，以应对挑战。
年5月1日，康涅狄格州的伊莱·惠特尼给财政部长奥立弗·沃尔科特写信，表示自己愿意也能够为联邦政府制造枪支（滑膛枪）。随后，惠特尼与官方签订了一份在二十八个月内交出一万支步枪的合同。政府答应支付13.4万美元，平均每支步枪的价格比进口步枪还要高几美元，这在当时可是一笔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大买卖。
有趣的是，惠特尼对于制造枪支毫无经验。拿到合同后，惠特尼选择在纽黑文郊外某处新建一个步枪制造厂。他日以继夜地操劳，建造厂房，配置设备，钻研技术，琢磨生产方法。等到二十八个月的合同期限到了，他却一支步枪也拿不出来。于是，有人冷嘲热讽，甚至说他是个骗子。
预付款和自有资金花光了，交货任务未能完成，惠特尼感到压力山大。这时候，他不仅需要资金，还需要精神上的支持与时间上的宽限。他鼓起勇气，赶到华盛顿去向约翰·亚当斯总统、杰斐逊副总统和其他内阁成员做了一次示范表演，把一些造好的枪支全部拆散，然后随便从中取出零件就组成了一支合用的步枪，从而证明可以用新的方式大规模生产枪支。杰斐逊这样记述：“他发明了可以生产完全相同规格的枪机各部件的铸模和机器。这样，把一百个枪机拆开，再把它们的部件混合在一起，然后随手拿几个部件仍旧可以把它们装配成一百个枪机……也就是说，不需要工匠也可以装配出合用的枪机来。”
惠特尼的演示令人信服。政府完全同意他的要求，重新签订一项协议，再预付一万美元，延期半年交付原合同规定的第一批五百支步枪，另外再用两年时间来完成其余部分的交货任务。由于人手有限，惠特尼仍不能按修改后的协议完成任务。直到9年1月，即在第一份合同签字十年之后，惠特尼才交齐一万支步枪。
在这项耗时十年的工作中，惠特尼只得到美元的回报。对于集发明家、工程师和企业家于一身的惠特尼来说，十年心血换来这点收益，似乎得不偿失；而有些人，只是仿制他于年所发明的轧花机，就轻易发大财。不过，对于美国乃至世界来说，惠特尼所推出新的生产方式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堪称“人类历史上节省技艺的最伟大革新”。
此前，在欧洲，制造一件复杂的机械，如一支枪或一只钟，自始至终要靠技艺高超的工匠个人劳作。制枪工匠或钟表匠制作每支枪或每只钟的所有零件，并把它们装配起来。非技艺精湛的工匠，无法制作合格的产品。而惠特尼所发明的新生产方式（亦称“标准化制度”），是把一支枪或其他产品拆分为若干个零部件，每个零部件标准化生产，可以相互通用，将所需零部件组装起来，就生产出一支枪或其他产品。这样，即使是普通工人，也能够从事大规模生产。
惠特尼以全新的生产方式制造步枪，为美国工业大规模生产开辟了道路。为了改进枪支生产，惠特尼还率先发明了铣床，并且在企业管理上大做文章。正是因为有了惠特尼式人物大量涌现，使得美国后来居上，最终取代英国而成为世界工厂。当然，美国之所以迅猛发展，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因于美国的土壤，因为她年轻朝气蓬勃没有历史包袱。诚如丹尼尔·布尔斯廷在《美国人》一书所说：在欧洲，推动工业进步需要非凡的勇气去打破现有的模式；而在美国，只要愿意对明摆的想法进行试验就行了。
敢想，敢干，看来是成就所有事业的秘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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