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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深处(下部)

二十

第二天,当陈心宇和东方天骄走出“春之谷”的时候,已是上午九点多了。

桃花粉红,青草碧绿,溪水清澈,鸟声婉转,但两人一点都没有赏景的精神。墓穴阴冷,昨晚没睡好,再加上已有一天一夜没吃任何东西,肚子早“咕咕”乱叫。

天骄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嘟起嘴,看着陈心宇:“歇一会吧,我实在走不动了。刚才什么‘离’、‘坎’、‘震’把我转晕了。现在一点劲都没有了。唉,饿得很,肚子提抗议呢。”陈心宇笑了一下,在她身边坐下,说:“你把我吃了吧!”天骄捶了他一下,“想个办法嘛!这儿离小楼还好远,我可走不动了。要不你背我。”

两人正说间,草丛石隙处突然窜出一只野兔,朝这儿奔来。天骄惊喜地大叫一声,兔子呆了一下,慌不择路,竟撞在一块岩石上,登时蹬了蹬腿,便不动了。天骄一跃而起,跑过去把野兔拎了回来,得意地说:“老天不饿咱们。快去找点柴,火烧兔肉喷喷香,最好吃了。”

山野枯枝甚多,陈心宇不多时就弄了一大堆,挑拣粗壮的枝条撑了个架子,再看天骄正在剥弄的野兔,只见其后腿上血淋淋一片,似乎是被外因所伤。正准备生火点柴烤野兔,只听得远处马蹄声疾响,两人都不禁抬起头来,只见一人骑匹白马,朝这边驰来,转眼就到了面前。那人一勒马缰,翻身跳下,一边喊道:“嗨,你们在干什么?”

来人四十出头,身材魁梧,一身浅色的猎装,左手提一支五连响的猎枪,很有几分威严。看清了两人的狼狈样,来人口气缓和了几份:“这儿是不许乱生火的。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陈心宇站起身来,说道:“对不起,我们不知道。我们是学生,出来玩的,昨晚在那片桃林迷了路,天亮了才找出来,又冷又饿,所以才……”

“桃林?”中年人笑了笑,“谅你们在那儿也找不出路来。我就住在这附近,我叫林涛,这只野兔是我的猎物。这样吧,向南走不远有个农场,我给你们写张纸条,你们去找王副总经理。他会安置你们吃好、睡足,舒舒服服的。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们了!”

两人作别林涛,向南而行。不多久,地势更加平阔,有一群高楼平舍出现在视野中,想必那便是农场了。

二十一

王副总经理四十来岁,微秃,接过纸条若有所思地看了许久,然后吩咐一个员工带着陈心宇和天骄去了宾客楼,接着又问另一个员工:“小张,林总外出了,小姐呢?”小张说:“小姐在林总的办公室里玩。”王副总“噢”了一下说:“小姐无所事事,闷得慌。你去告诉她,有两个年轻学生来这儿玩,看她是否愿意和他们呆在一块。”小张应声而去。

陈心宇和天骄狼吞虎咽了一番,填饱了肚子,回到休息处。天骄把外套往沙发上一甩,跳进卫生间,“啪”地带上门,叫道:“我要冲个澡,你可不许偷看!”陈心宇四肢一展,仰面倒在床上,全身觉得甚是舒爽。

门铃乍响,陈心宇翻身跃起,打开门一看,竟是清儿。

“清儿!”

“我想着应该是你俩。”清儿笑眯眯地说,“我可以进来吗?”

陈心宇侧身让进清儿。“那天爸爸接我急,不辞而别,真是不好意思。你们怎么能找到这儿呢?”清儿边进边说,“前几天你到的是农场的东北部分,这块你还没来过呢!”

陈心宇便把他和天骄在“春之谷”的经历叙述了一遍,并从天骄衣袋里拿出小铁盒,“清儿你看,这和咱俩在鹰洞里捡的那个铁盒像么?”

清儿拿盒在手,轻抚细瞧,说道:“前几天爸爸忙完‘夏之谷’那边的工程回来,也拿了个这么样的铁盒,锁在保险柜里。我刚才还在他的办公室里偷拿出来玩。张叔叔叫我出来得急,没来得及放回去,藏在一个隐蔽处,我这就给你取去。”言毕放下铁盒急去。

清儿到了父亲办公室门前,正要掏钥匙,忽听里面有响动,便推门叫道:“爸爸,您回来了!”响声戛然而止,门却是锁着。一会儿脚步声响,门开处,王副总走了出来,笑着说:“是清儿呀,怎么不在那儿玩?你爸不在,伯伯要份材料,真不好找呀!”说着脚步不停,话音未落已匆匆走得远了。

清儿进去,在废纸篓里寻出铁盒,回头看处,见保险柜门半掩,心中疑疑惑惑地想:“王伯伯应该不会有爸爸保险柜的钥匙,难道是自己刚才忘了锁上?”

清儿掖了铁盒,来见陈心宇。天骄早已洗罢,见了铁盒,欢叫连连,兴奋异常。但两个铁盒都密封甚坚,实难打开。陈心宇说:“加上小楼背包里的那个一共有三个铁盒了,看来‘冬之谷’还应该再有一个。哎,清儿,你去过‘冬之谷’吗?”

“我没去过。”清儿摇摇头,“但我知道在哪儿。很远,得开车去才行。”

“没问题,我的车技一流!”天骄跳起,手指窗外,“那辆奔驰新M-class越野车,你把钥匙能拿到手,咱们现在就可以出发。”

二十二

新M-class越野车轻声低吼,迅捷而有力地在山野上奔驰着。行程渐远,山势愈高,远处的雪峰已突兀在蓝天白云之中,阳光照耀下璀璨夺目。

不知不觉间,气温渐低,林木渐稀,曲折环绕的道路两旁呈现出一片片高山草甸。灌木林中,一树树的野山楂挂满了果实,红的、金黄的、绿的,漫山遍野。偶有野兔,羚羊或梅花鹿闻声惊奔,倏然不见。

天骄的驾车技术果然了得,灵活而稳当,在陡折的山路上竟然如履平地。陈心宇和清儿兴奋而紧张,不断地瞧着窗外。

路旁石隙有冰雪融水汩汩而出,清冽透明,在沙石地面上漫流四散,泠泠作响。三人虽都穿着外套,但仍感寒气袭人。天骄停下车,打开暖风,三人坐在车内向外观望。

但见冰山雪峰已近在眼前。两山相峙,冰雪连绵,银光皑皑处,丛丛簇簇的梅花点缀其间,或开在溪畔,或开在风口,倒挂绝壁,横插巨石,迎风傲雪,昂首怒放,红白相映,香飘云天。

那一定就是“冬之谷”了。

刚才三人走得匆忙,竟粗心忘记携带棉衣。此刻坐在车内,徒观四周美景,临其门却不能入其内,六目对视,无计可施。

“怎么办?”天骄嘟着嘴,“哼,白跑一趟!”

“也不尽然!”陈心宇安慰道:“爬了这么高,你看,脚下的美景一大片呢!”

三人一齐转身回看,但见千峰峭拔,危崖陡峻,岚遮雾障,白云缭绕,大山奇观,尽收眼底。

突然,清儿叫起来:“你们看,那是什么?”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一泓清水环绕在群峰之间,仿佛一块碧玉镶嵌在大山怀里。

“那定是泪女湖了!”陈心宇说,“我很小就听说过它,却从未见过。天骄、清儿,咱们去那儿看看吧?”

天骄清儿齐点头,发动汽车,掉转车头。越野车轰鸣着冲下山坡,直奔泪女湖。

二十三

泪女湖波平如镜,湖水清冽幽蓝,远眺云烟氤氲,水天一色,周遭群峰竞秀,山林叠翠。此处距“冬之谷”虽不甚远,但因海拔降低,气温回升,湖风拂面,温柔清润。

湖心有岛长约数十丈,绿树掩映中似乎有房舍,但湖畔和小岛周侧均不见有摆渡舟具。三人都纳闷:何人居此偏僻幽静之处?又如何同岸上往来?

其时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斜晖脉脉,金波闪闪,彩霞满天,山岚盈湖。三人临湖停车,驻足观望,不觉呆了。

暮霭渐浓,模模糊糊间,陈心宇觉得湖心小岛似乎正朝自己漂来。他赶紧揉了揉眼,定睛细看,没错!那座小岛的确是朝岸边移来,而且愈来愈快。天骄和清儿也已发现,齐声惊呼。

小岛移速渐缓,距岸十余米处停了下来。树丛房舍间现出一位黑衣女子,缓步走到岛边,在手旁的巨石上轻轻一按,听得“咯咯”轻响,一座灵巧的钢骨铁桥从脚下岩石中冒出,徐徐加长,最后稳稳地架在岸上。

女子越桥而过,轻飘如仙。三人俱怔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女子愈走愈近,慢慢到了面前。神奇女子长发掩面,看不清面容,大约三十来岁。双方默默对峙了片刻,终于那女子低声问道:“你们这些孩子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天黑了也不回去?”

天骄抢先答道:“我们喜欢这里的湖光山色,晚霞夕照,而且我们还想……还想去岛上参观一下,行么,阿姨?”

陈心宇心想这女子既然独居于此,定是喜清静而不愿被打扰,天骄此举实在是唐突。那黑衣女子听天骄说话,似乎微微一惊,盯着她瞧了半天,又看了看清儿和陈心宇。陈心宇虽看不清她的面部表情,但却能感觉到她的心中正在杂乱翻腾。

终于那女子侧面向湖,轻喟一声,说:“你们既然有此雅兴,那就在岛上歇息一晚也无妨。再有一个多时辰,岛就会退回湖心,你们还有时间四周转转。”

“阿姨,为什么这小岛还能像船一样在水上漂来漂去呢?”天骄见不仅能上得岛去,而且还可住宿一晚,自是欢喜异常,禁不住思绪飞扬,开始刨根问底。

女子望着她,微微一笑,幽幽低语道:“此湖名叫泪女湖,此岛名叫回心岛。古代有一位痴情女子为唤回负心的郎君,把泪水哭成了湖,自己也化作了这四周的山林,但终于感动了郎君,虽然他因错受罚变成了小岛,却仍然能移到岸边,和女子相会。每天两次,晨昏各一,日去月来,年年岁岁。唉,世间之事,不可思议,有时你觉得绝无可能,它却会变成现实,有时你苦心祈盼,它却一去不返,永不逆流倒转,从头再来。这一切都是天意!”

陈心宇听她言语,似乎有无限隐衷,但又不便出言相问,只能报以沉默。

又过好许,云霞散尽,暮色更浓。三人随女子登上小岛,女子收回铁桥,小岛随后缓缓退归湖心。四人穿树过花,来到房舍前。八九间阔,均为木质。进得厅堂,里面敞亮洁爽,甚为雅致。女子带他们进入右侧一间大屋,内有好些小间,说:“这里地热丰富,可以发电照明,也可温泉洗浴。你们年轻人喜欢热闹,不要拘束,一切自便。”

三人奔劳多半天,都早早歇了。陈心宇一觉醒来时,月光透窗洒在床前,轻柔如梦。他悄然翻身坐起,隔壁的天骄和清儿睡得正香,他轻轻地闭上房门,走出屋外。

湖面幽幽无限,虫唱此起彼伏。陈心宇深深吸了几口气,倍感舒爽。对岸林中,不时有荧光斗闪,明灭可见,竟然有几点愈来愈大,愈来愈亮。陈心宇心中一惊,那分明是手电光。

远处传来轻微水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放入湖中,一团黑影开始向小岛逼进。陈心宇闪身树后,借着月光,逐渐看清一艘充气橡皮艇载着三四个人逐渐靠近。

不速之客弃艇登岛,刚刚站稳,突然间警铃乍响,灯光大亮,隐装在树丛间的路灯一齐光芒四射,如同白昼。那些人慌忙肃立,不敢稍动。为首一人正是农场王副总经理。

黑衣女子出现在屋前台阶上。王副总忙上前几步,说道:“小姐,深夜惊扰,实属无奈,还望海涵!”

女子头也不抬,冷冷道:“有话直说!”

“是这样!”王副总干咳了一声,调头向属下使了个眼色,那几个人身子虽不敢乱动,眼睛却开始东张西望,向房舍四周不住搜索,“林总有件贵重的东西在办公室里不见了踪影,估计跟几个孩子有关。我和员工不停寻找,在湖边的林子里找见了他们开的越野车。我向林总请示后……”

“不要在我面前提什么林总!”女子蓦地怒声打断了他的话,她长吁了一口气,缓下声来,“你应该知道,没有人能随随便便登上这个小岛。而且,这么多年,我清净惯了,是不喜欢外人打扰的。”

“是!是!”王副总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这个我当然清楚,只是……”

“没有什么只是的。王昆,念在你跟我父亲那么多年的份上,我不怪你深夜闯岛。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带人到别处看看吧,我要休息了!”女子言毕,转过身缓缓进入屋内,灯火顿时齐灭。

“妈的!”王昆低声骂了一句,心虽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挥了一下手,“走,回到岸上再说。”

陈心宇隐身树后,看着那些人退回船上,离岛渐远,心想多亏刚才没有直接去岛边,否则弄响警铃,真不知如何向主人解释。看来这岛上防卫措施还挺周全。当下也不敢再四处乱走,蹑手蹑脚回了房间,黑衣女子在他后面跟了进来。天骄和清儿也早已醒来,见两人进来,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王昆说你们拿了农场里的东西?”女子缓缓坐下,目光注视着三人。

陈心宇和天骄对视了一下,寻思着该如何回答。只见清儿低低说道:“是我从爸爸办公室里拿了一个小铁盒子……”

“什么,你说什么?”女子脸色大变,“你叫林涛爸爸!”她一下子冲到清儿面前,抓住她的双臂,“你是天然?!”

清儿惊疑地睁大双眼,茫然地摇着头,“不,不是,我叫清儿!”

“不是,你是然然!”女子把清儿的头抱向自己的怀里,口里急切而忙乱地叫着,双手分开清儿的头发,露出脖颈间玉脂般的肌肤,两排细小整齐的牙印赫然在肩头。女子登时痛哭失声,“你是我的然然!你是我的然然!!苦命的女儿,妈妈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妈妈?”陈心宇登时也愣住了,“你是西楼姑姑?”

许久,女子才止住哭声,抬起头,长发散乱处,泪眼婆娑,呆呆地看着陈心宇,好半天凄然一笑,抓住陈心宇的手拉向自己,“小宇子,当年的小顽皮也长成大人了。苍天有眼,我陈西楼十四年含辛茹苦,生不如死,终于熬到了这一天!”言毕仰天大笑,泪水长流。

圆月如盘,遥挂长天,清辉流泻,下照无眠。陈西楼手抚三人,凝视窗外。往事如潮,碧海青天夜夜心……

二十四

上世纪80年代,是一个崇尚军人的时代。一位美丽的女大学生结识了两个刚从警校毕业进入公安队伍的小伙子,并很快成了好友,而且她疯狂地、不可阻挡地同时爱上两人,同时爱上,难以取舍。两个大男孩,一个刚健威猛,一个英俊潇洒,前者踏实成稳,后者机敏灵活,难分伯仲,不辨上下。后来有一次由于一件小事,第一个大男孩因为傻傻的可爱感动了女孩,那一瞬间她让自己做出了选择。但婚后的两人仍把第二个大男孩作为最好的朋友。

后来,第二个大男孩离开了公安队伍,下海经商。而女孩的丈夫仍然在公安事业上踏踏实实、兢兢业业,每天都精力充沛,像是上足了发条的钟表,但却从没有一次准时地回过家,甚至连结婚纪念日、妻子的生日、女儿的生日都不曾挂在心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多少个夜里,当她把哭闹的女儿哄睡后,精疲力尽地对着空荡荡的家发呆时,偶尔响起的电话铃还是来自第二个大男孩的问候。后来,电话铃响起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她心中的感动也越积越多。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之夜,身心医院输完液的女儿,冲进市公安局大院,把女儿塞进刚执行完任务的丈夫的怀里,狂奔而去。

那一夜,她敲开了第二个大男孩的门,再也没有回那个空冷的家。

第二个大男孩是天生的商人。他凭借灵活的头脑,在短短的几年内使自己的事业蒸蒸日上,并且很快得到了她远在国外经商的父亲的认可和赞许。老人家把造福桑梓的愿望托付给了这个年轻人,巨额的资金投放在家乡的大山深处,由他出任总经理。

有那么一段时光她是非常幸福的。舒适的环境,无微不至的呵护,她可以什么心都不用操,她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时候她真觉得自己是从地狱迈进了天堂。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逐渐感觉到自己的生活中似乎少了些什么,丈夫忙忙碌碌的身影不时地在她脑海中闪过,女儿的哭声也每每地刺痛着她的心。她变得深沉起来,却没有人能够倾诉,更没有勇气再去面对那个孤寂难耐的家。

“商人重利轻离别”似乎是亘古不变的规律,温柔的男人也渐渐变得不可捉摸起来。他太精明了,以至于有些神秘。直到有一次她无意偷听到他的电话,才知道他在从事着文物走私活动,他想把陈友谅几百年前埋在深山里的宝藏全部挖出。由于她是嫡系的陈氏后裔,他开始诱她说出一些有价值的线索,尽管她其实并不知道什么,但愤于他的不义,她硬装着知道很多东西但就是不给他说,而且自幼就在这深山老林里闯荡的二叔确实曾交给她过一个铁盒子。

那是二叔采药时在一处冰峰雪谷中得到的。据二叔讲,那儿山势极高,冰天雪地,却长有无数珍奇的药材。那一次他收获颇丰,却在归途中遭遇到了百年罕见的大雪崩,将他困在一个小山洞里好几日,待得冰消雪散出得洞来,他意外地发现洞口不远处,竟然倒伏着一具僵尸。那人一身古装,面貌可辨。想必是前辈药农,遭遇雪灾,死于非命,在极寒气候下,冷藏封冻多年,今天被这大雪崩抛露出来。二叔心地善良,不忍见他露尸荒野,便用随身带的药锄刨了个坑,将其掩埋。在挪动尸首的过程中,其左手紧护的胸前衣内竟掉出这么个铁盒来,其上隐隐有图文。大老粗的二叔一字不识,自然看不懂,但觉得既然这人在生死关头还紧护着它,定然有所价值。便拿了回来给了她这位大学生,她却对此不感兴趣,弃置一旁。

精明的男人对她用尽了柔情,施足了耐心,却还是没有弄明白她是一个外表柔弱内心坚执的人。同抛夫别女的情形一样,她内心充满了深深的失望,更添之无比的愤恨,却只能将身心投付给娇美可爱的小女儿。终于,无计可施的男人以她精神衰弱,患有抑郁症不适宜照看孩子为由,将她的精神支柱从怀中生生夺走,以此来要挟她说出有关财宝的线索。她在惊怒无措的情急之下,张口在孩子稚嫩的肩头留下一个血淋淋的印记,小女儿惨痛的哭声使她登时昏厥……

从那以后,她的行动就被监视,以致现在她连湖畔两千米的范围都走不出。她外界所有的亲人被告知,由于她自幼体弱多病,现在正在国外某一疗养院长期调疗,不宜打扰。因为这是出自她的“恩爱”夫君之口,加上她身体状况的确不好,所以她的亲人们都深信不疑。

后来,她独居孤岛。即便凄冷悲凉,她也不愿再与那些豺狼之人为伍。好在男人慑于她家族的势力,有时也需要有关她生活的图像资料寄于她的亲人,便在岛上修了精致的房舍和各种设施,并按时送来生活用品。湖岛僻远,人迹罕至,朝听鸟啼,暮伴鱼归。夜深人静时,梦中常是哇哇啼哭的小女儿,还有病恹恹的大女儿,甚至,甚至还会有第一个男人。梦见他深夜归来,在她和大女儿的脸上轻轻亲吻。一觉醒来,满脸泪水,那都是不复再来的温柔……

二十五

朝阳初升,晨鸟正啼,小岛又静静地漂到湖畔。陈心宇和东方天骄带着包括陈西楼送给他们的得之“冬之谷”的铁盒子在内的三个铁盒子,作别陈西楼和清儿——不,我们应该叫她的原名——天然。天然倚在妈妈的身边,甜甜地笑着,向他们挥手致意。

两人在树林间找见越野车,发动引擎,向天然所住的小楼驰去。两人都一心想着放在小楼里的天骄背包内的那个小铁盒,恨不得立马就能解开这铁盒里的秘密,谁都没有留心四周,一辆迷彩色的吉普车,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后面。

两个人按照天然教授的办法进入小楼,顺利地找见天骄的背包,把四个小铁盒都摆放在一起。四个铁盒一模一样,全然分不出哪个来自何处,其上之锁早已锈死,两人费了好大劲也打不开。天骄气极,拔出腰中软剑,玉手轻挥,“咔、咔、咔、咔”,那软剑果然锋利,登时将四个铁盒一一劈开,倒出四块形状各异的金属片。两人拿在手中反复观看,金属片不知何物所铸,坚硬锃亮,一面阳纹凸起,一面阴痕凹下。天骄说道:“我手上这两块像是‘大’、‘宝’两个字,可我怎么也看不出它是什么的大大宝贝呀?”一句话提醒了陈心宇,他猛吸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了!陈友谅当年铸币‘大义通宝’,这四块金属上的铸字想必就是这四字了。”

两人拼凑了一番,四片金属组成一个正方形,其正面阳纹自上而下,从右到左,正是繁体“大义通宝”四字。翻过背面,其阴痕纵横交错,却构成一幅图画:群山丛林中,现出一处寺庙。虽然看不出寺名,但两人都一致断定,这定是法云寺。

将方币小心装入背包,两人离开小楼,驾车直奔法云寺。

二十六

寺内桃花才净尽,碧草已如茵。刚进寺门,两人就碰见了上次的那位老僧人,老僧人对两人仍有印像。陈心宇取下背包,拿出那块方形的“大义通宝”,恭恭敬敬呈给老僧人,说:“老师父,请您看一样东西!”

老僧人持币在手,满面惊诧,轻抚细摸,全身颤抖,良久良久仰天长叹一口气,喃喃说道:“‘大义所至,通宝悉来,方币现世,财富门开’,难道,难道这些传闻的确都是真的吗?”又看着两人继续道:“大汉权倾,方币四散,财宝尽藏。数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为此送了性命,却从未有果。今番却出现在你们两个年轻人的手里。敢问两位小檀越家数渊源?”

陈心宇正考虑如何回答,天骄拍了他肩膀一下,抢先说道:“他姓陈,名心宇,是陈友谅的第十八代孙,正儿八经的,不骗您!”陈心宇心道:“这死女子,连我都不知道,你又如何能推算出十八代来?”但天骄说的也不怎么错,陈心宇想了想,便没吭声。

老僧人“哦”了一下,看着陈心宇问:“那么陈尚礼是你……”陈心宇忙答道:“是我爷爷!”老僧人点了点头,“怪不得年纪轻轻才学满腹,博古通今。老衲俗姓也是陈,和你爷爷是幼时好友。琐事繁忙,白驹过隙,不见已是二十余年。你爷爷身体可好?”陈心宇说道:“多谢您老挂念,爷爷他一切都好,只是不大出门。”老僧人微微一笑:“他是一贯如此。有闲定要邀他来小寺一趟,坐看山水,叙叙旧情!”说着缓缓转过身,“你俩且随我来。”

三人来到寺后潭前,老僧人说:“据本寺历代住持相传:持方币潜入潭中,在大石面南的浅水下,有一处石面平滑如镜,上有四孔。将方币四分,按自上而下,从右至左顺序,将‘大’、‘义’、‘通’、‘宝’四片金属分别插入石孔,上下先左旋,后右旋,左右则反之。金石相交,洞门自开,藏宝之图当应在此。”说着拍了一下陈心宇的肩膀,“取图之人,须得善泳、体壮、眼明、心细。年轻人,你能否担此重任?”

“应该没有问题!”陈心宇说着,脱了衣服放在一旁,试了一下水温。虽是夏季正午,但潭水却甚是清凉。陈心宇适应了水温,然后看了一下大石的方位,深吸了一口气,一头扎入潭中。

老僧人看着激起的水花,颔首说道:“陈友谅有后如斯,也算造化!财宝藏于大山数百年,不知枉送了多少性命。今日重见天日,固不能复兴大汉基业,但能用于正途,造福桑梓,总胜于落入歹人之手!”

潭阔十余米,陈心宇缓缓接近大石底部。面南的一侧竟齐齐地缺失了一块,高出水面一米许,痕迹平整,似是人工所为,但若不是潜到水中石下则绝对看不出来。陈心宇从水中露出头,仔细看那切面,由于阴暗潮湿,上面已满是青苔。陈心宇持方币刮去青苔,石面正中终于现出一个“十”字形的缝隙来。陈心宇依老僧人所言插入方币,左右旋转。也许是由于年长日久,好半天,才听得石面“咯”的一声,上下分开,现出一个方洞来。洞不甚阔,隐约可见一盒形物件,陈心宇伸手掏出,表面光滑细软,似是油布所包。

陈心宇左手抱盒在胸,右臂划水,再次潜入潭中,心中激动,手脚加快,瞬间竟到了岸边。钻出水面刚抹去脸上的水,才喘了一口气,爬上岸,正欲叫喊老僧人和天骄,只听一个声音冷笑道:“干得不错,年轻人!”

陈心宇抬头一看,一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王昆王副总经理正冲着他得意地笑着。不远处,老僧人和天骄嘴上俱蒙着胶带,各被两个分持刀枪的男子挟持。

陈心宇打了个激灵,迅速扫了一下周身,才发现刚才竟忘了锁石门和拔钥匙。若是那四个方币钥匙在手,也许还有点回旋余地,可是现在,除了方盒和贴身短裤之外,自己是一无所有。

“年轻人,听我的话。我数三下,把手中的盒子放到脚下,向左退十步。这样的话,你们,尤其是你的女朋友,才能安然无恙!”

陈心宇飞快地转动脑子,但要保证天骄和老僧人的安全,一时间却苦无良策。“行,我可以把盒子给你!但你必须先放了我的人。”

王昆“哼”了一下,“好小子,跟我谈条件!”他把手枪在掌心转了个圈,又直指向陈心宇,“谅你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朝后摆了一下手,“放了他们。”那四个人松开天骄和老僧人,枪口一齐指向陈心宇。

陈心宇把盒子放在地上,缓缓向左退去,一边扫视着四周,以防突变。王昆一伙意不在他们三人,拿了盒子,开上车一溜烟走了。

陈心宇解开两人手上的绳子。天骄撕去嘴上的胶带,气得直跺脚,拔出软剑要去追。陈心宇一把拉住她,劝道:“咱们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他们有枪,咱们明斗不过,但可以暗来。他们虽然得到了图,却不一定能顺利找到宝藏。咱们有的是机会。”

二十七

日薄西山时,陈心宇和东方天骄辞别老僧人,驾车离寺,计划趁天黑接近农场,伺机行事。

此处远在深山,人车罕至,王昆等人的车迹仍依稀可辨。两人循辙而行,正是通往农场的路。

两人都全神贯注地寻找着前路上的车印,不防路旁丛林中突然跳出几个人来,拦在车前,挥手大叫。

天骄疾忙一脚踩住刹车。为首一人冲到车门前,向陈心宇亮出一张警官证,“对不起,我们是市公安局的便衣。现遇紧急情况,需借用你们的汽车,请予以配合一下!”

天骄大声叫道:“杨宏叔叔,快上车吧!出了什么事?”杨宏一愣,即随惊喜道:“天骄啊,你怎么在这里?前面农场出现急情,你爸正在那里。”

天骄笑道:“我们就是要去农场!”等全部人员上了车,天骄立即加大油门,朝农场疾驰而去。

过不多久,农场便在暮霭之中隐隐约约。众人一下都警惕起来。几声枪响突然从那里传来,一辆汽车疾驰而出,正是王昆的迷彩吉普。一辆猎豹越野车紧随其后。杨宏此时正好得到指令,朝正看着他的天骄一扬下巴,“追!”

原来王昆得了藏宝图之后,竟起了独吞之心,回到农场后,林涛问起,他就支吾推塞,企图敷衍了事。但两人相处已久,王昆为人林涛甚为了解,对其话语自是深疑不信。两人话不投机,由此争吵,继而拔枪相向。而市公安局局长东方松在掌握确凿证据的基础上,此时正兵分两路,准备抓捕林涛犯罪团伙,快要接近农场时,乍闻枪声,情知有变,急忙传令刑侦大队长杨宏。

前面两辆车道路熟悉,开得飞快。东方天骄倾尽全力,还是被远远甩在后面。

王昆带着四个属下,急不择途,一路狂奔,竟跑到泪女湖附近。林涛紧随其后,穷追不舍。

临近湖边,树林间突然现出两个女子来,嘻嘻哈哈,相逐为乐。一个正是天然,另一个则是个年龄稍大的短发女子。王昆急叫停车,手一挥,五个大男人登时将惊慌失措的两人胁持。

王昆左臂扼住年轻女子脖颈,右手持枪对着其太阳穴,一名属下持刀制着天然,另外三人各持刀枪,守护在周身。林涛一伙七八人,成扇形半包围状,慢慢向前逼近。

“林涛,你不要逼我!你看清楚了,你的宝贝女儿在我手里,还有这位木青小姐。”

林涛冷冷笑着,逼视着王昆,“王昆,把她俩放了,把藏宝图留下,我林涛和你,还有这几个兄弟之间,就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一边说着话,包围圈在逐渐缩小。

“不要过来!”王昆大叫,“再向前一步,我就拿她俩开刀了。”

林涛犹豫了一下,但随即哈哈大笑,“王昆,你敢威胁我。好啊,你动手呀,你立马就会变成一个蜂窝!”说着,又踏进一步。

“妈的,先拿小妮子开刀,给我动手!”王昆歇斯底里地叫道,胁持天然的男子应声举刀,向天然如玉般的脸蛋划去。

“住手!”年轻女子突然一声大叫,身子猛地一挫,右肘重重击在王昆腹部,头一低,一个漂亮的大甩背,将王昆摔了个仰面朝天,右膝下跪,顶在王昆前胸,双手抓住王昆持枪的右手,扣动扳机,胁持天然的男子应声而倒,脑门现出一个血洞。

由于当时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天然身上,不防一个柔弱女子会突然发难。叫喊,出手,摔人,枪击,迅捷利索,一气呵成。喊声阻人,肘击到位,反制见效,枪击准确。一时间大家都呆了。

还是林涛反应快,手一扬,“砰砰砰”三枪击在王昆其他三个属下的脚前,尘土飞扬,厉声喝道:“放下武器!”那三人经历方才一幕,早已魂飞魄散,立刻扔去刀枪,抱头直叫:“林总饶命!”

天然死里逃生,叫了一声:“青姐姐!”扑在年轻女子的怀里,原来这女子正是天然的家庭教师木青。天然死死抱住她,浑身颤抖,木青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呵护,面色没有轻松反而愈加凝重。

林涛制住了王昆等人,拿到了藏宝图,走过来向木青伸出右手,“谢谢你,木小姐,多亏你救了青儿!”

“没什么,这是应该的!”木青淡淡说着,有些心不在焉,见林涛一直伸着手未收回,出于礼貌,伸出右手和他相握了一下。

不料林涛倏地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一个大幅度旋转,将她手臂扭向身后。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木青念头才闪,左手已动,反手锁喉,右膝直撞对方小腹,但林涛比她更快,双手连出,一阵巨疼传来,木青双臂脱臼,登时无法动弹。天然惊叫道:“爸爸,你干什么?”

木青脸涨得通红,泪水慢慢地涌出了眼眶,但她强自镇定:“林先生,你这是干什么?”

林涛用尼龙绳将木青手脚都缚了,然后将她的胳膊复位,起身拍了拍手,说道:“木小姐,对不起,只能委屈你一下。你可真是高人不露相。你进山也有半年多了,如果不是王昆这家伙,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大学生,竟然是位功夫高超的警花。”

木青怒喊道:“你胡说什么。那是我家传的武功,防身所用的。”

“家传?”林涛哈哈大笑,“这招‘弯弓射雕’是特警的反恐擒拿术。除去你,能将它做到如此娴熟的,放眼整个云岭市,恐怕也只有一个东方松。当然,还有一个,那就是我,林涛!木小姐,你从警有几年?在这方面,你别想蒙蔽我。你要知道,当年若不是我弃职从商,今天的云岭市公安局长,不一定是姓东方。”

天然扑上去,抱住林涛手臂,哭道:“爸爸,你把青姐姐放了吧。她不会是警察,她是个好人!”

“小孩子不要插手大人的事情。”林涛轻轻拨开女儿的手,“你要知道,你认为最好的人,在最关键的时候,也最可能背叛你。”

“林总,远处有车过来了,怎么办?”一个属下跑来,低声对林涛说。

“没法返回了。把这儿收拾好,车留下,人全弄到岛上去。快点!”

二十八

等到东方天骄一班人赶到湖边时,回心小岛已远离岸边,徐徐向湖心归去。杨宏等人见到此景,都惊奇不已,眼睁睁看着林涛一伙越来越远,却苦无渡水船具,直叫可惜。

陈心宇靠着一棵树悠悠坐下,安慰大家说:“都歇一歇吧,不要着急,咱们先想好办法。明日辰时,也就是早上七八点钟,这小岛又会自动漂回到岸边。”

杨宏等人更是惊奇,问其原因。陈心宇说:“我和天骄昨天来过这儿,听我姑姑说的,不过她那种神话传说当然不可信。有书上说缅甸的掸邦高原有个湖泊就有类似岛屿。它是湖上漂浮的水草、浮萍、藤蔓等的聚集之处,枯死腐烂后形成一个大厚块,遇水自动膨胀,变得紧密无比,既结实牢靠,又不透水。泥土石块不断覆着其上,日久年长,便成浮岛。这儿林木茂盛,水草繁密,应当有此条件。不过每天两次西移到岸边,想必是这湖底与大山东侧的大海相通,受潮汐影响所致!”

正说话间,又一辆汽车驶近,下来一批人。为首一人四十开外,高大威猛。天骄欢叫了一声:“爸爸!”,飞也似地扑了过去。来人正是云岭市公安局长东方松。他愣了一下,但随即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

杨宏简要向东方松汇报了一下情况,并征求下一步行动计划。东方松沉吟了一下说:“木青同志现在失去联系,估计出现意外。咱们现在一刻也不能停留,想办法立马上岛,围堵林涛。”

陈心宇想起昨晚王昆曾用过橡皮充气艇,便撬开迷彩吉普车,找见橡皮艇,充上气。大伙七手八脚把橡皮艇放入水中,轻手轻脚地坐了上去,小心翼翼地向湖心划去。

月光皎洁,湖面坦荡,不多时已靠近湖心岛。岛上大厅里亮着灯光,但周边却看不见有人警戒。陈心宇猛地想起岛上的警报系统,忙引导大家掉头转向,在一处水草茂密地登岛,然后领着众人,东绕西拐,悄悄地接近房舍。

东方松正欲指令人员包围大厅,只听里面有人朗声说道:“既然来了,为何临门不入?”话音未落,门厅大开,灯光照射出来,门前一片亮堂。

“进!”东方松一摆手,众警员持枪在手,冲进了大厅。

大厅正中,一把椅子上,林涛面门而坐。身后木青手脚俱缚,被牢牢捆在一把椅子上,两名男子分立左右,持枪抵着她的太阳穴。

林涛缓缓站起,与东方松四目相对。

“阿涛!”

“阿松,果然是你。你终于来了!”林涛重重地吐了口气,“咱俩应该有十六年没有见面了吧?”

东方松敏锐地扫了一下四周,觉得并无异样,叹了一口气道:“是啊,十六年了。十六年云岭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各方面发展都是突飞猛进,唯独咱们局编制有限,警力吃紧。十六年了,一直是这样得忙。唉……小楼……小楼她,怎么样,还好吗?”

林涛默不作声,注视着东方松那张刚毅却又布满了沧桑的面孔。良久,他仰天长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进身后的小房间。

东方松盯着他的背影,看着林涛从房间里领出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姑娘,咋看之下,心中不禁“嗵”地一跳。

“清儿”林涛抚摸着小姑娘长长的秀发,轻声说,“好好地看看面前这个人,因为他才是你真正的爸爸!”

“什么?”东方松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失声叫道:“阿涛,你说什么?”

“他说得没错!”另一扇门打开,陈西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东方松,她的确是你的女儿。她的名字应该叫东方天然!”

“小楼!”东方松正欲上前,猛然想起此刻的处境,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这么多年你受苦了,我对不起你!”

陈西楼背过身去,幽幽说道:“十六年了,谢谢你第一句话还能想到我。你永远是那么得忙,忙得都不知道那个风雨之夜我离开家时已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嫁给了警察就等于嫁给了空家。你的个性那么强,你天生就是一个干事业的人。我受苦了,你也受苦了。十六年,也不过就是十六年,你看你,却已经老了!我,早已不再怨恨你了。只是,”说着,陈西楼转过身来,泪流满面,“我的女儿呢?我可怜的骄骄呢?她体弱多病。十六年了,她活得好吗?我要见她!”

东方松抹去夺眶而出的泪水,回过头从人群中拉出天骄。

“天骄,快叫妈妈!”

陈西楼呆住了,她似乎难以相信面前这个活泼健康的女孩会是她魂牵梦萦的病女儿。

“骄骄!”

“妈妈!”

母女俩紧紧抱在了一起。

“你就是我的骄骄!这是真的吗?怪不得昨晚我会去湖边散步,原来是上天安排我去见我生命中最最至亲的人!”陈西楼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合着泪水偎着女儿的面庞,“阿松,谢谢你,骄骄长得这么漂亮健康,你确实受苦了!”

林涛牵着天然的小手,走向东方松,把它放入东方松宽大厚实的掌心,“阿松,我把她们交给你了。十六年了,我有些累了!”

“多谢你了,阿涛!”东方松抚着小女儿的肩头,将她缓缓地推向身后,回手一带,一支乌黑的枪口指向林涛,“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我今天要正式拘捕你,你涉嫌走私文物。首先,叫你的手下放开木青。”

林涛慢慢地举起双手,注视着东方松,一字一顿地说:“木小姐不顾纪律在身,奋力救了清儿,我对她感激不尽,自然不会为难她。我之所以这样对待她,只是要你们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阿松,干公安我没你那么强的事业心,但做生意,我自信还有商人的头脑。这几年,无论是生态农场,还是旅游区,我觉得都还办得可以。”

“那自然是,你还当选上了‘十大民营企业家’和市人大代表。”

林涛苦笑一声,“那又算得了什么?你东方局长名扬四方,我林涛也算小有声誉。在这不算很大的云岭市,两个在一起爬摸滚打长大的‘名人’竟会有十六年的时间没有相见。你贵为局长,日理万机,不见老朋友倒也罢了,但小楼,你的妻子,还有你的女儿,你都不管不问了吗?”

林涛停顿了一下,环视四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今天,我们三人终于又相聚一堂。虽然还有这么多人在,但我还是要说出我的心里话。阿松,当年咱俩是一样的优秀,但小楼既然选择了你,我也就只能祝福你们。可是,你应该好好地对待她,你一点都不懂得珍惜,小楼她不是一个能吃苦的女孩!她在我这儿过得一点都不幸福。我耗费巨资为她建造了豪华的‘西楼’,但她一点都不喜欢,她的心仍然在你那儿。可你竟然都不能来这儿对她说声抱歉,给她一个回家的机会!”

东方松举枪的手有一丝颤抖,“我知道我欠小楼的太多。可你知道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我无法作出一个与她长相厮守的承诺。云岭市发展迅速,警力配备远远跟不上社会需要。同志们跟着我,多少年来,从没有过过一个节假日。做警察就是这样的残酷。我不能保证小楼的幸福,又有何颜面再见她呢?”

“我知道做警察的忙。要想与你们这些人见面,除非是做你们的对手。所以,我给自己制造了这样一个机会——走私文物。为了这,我甚至伤害了小楼和清儿,那是刻骨铭心的伤害!不过今天,你终于站到了这儿,并且知道了这么多事情,我的目的达到了,不管以后是怎样的结果,我都觉得值得了。行了,我的话完了。”林涛转过身,对两名下属说道:“把枪交给警察,给木小姐松绑。”

又面向东方松说道:“阿松,把铐子给我,我自己戴。我好歹也干了几年警察,我不想让别人来给我戴手铐。还有,我手下这些兄弟,走私文物他们并不知情,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这些情况你必须考虑,我不希望他们因为我而别妻离子。”

东方松沉吟了一下,把手铐抛给了林涛。“等一下!”陈西楼突然说道,她走到林涛跟前,解下颈间的黑丝巾,一撕为二,仔细地缠在林涛的双腕上,然后轻轻地扣上手铐,“阿涛,我不是个好女人,你其实没有必要为我这样做的!”

“不!”林涛用手指轻抚着腕上的纱巾,“就像阿松因为无法做出承诺而怕敢见你,就像你为我腕上缠的这缕轻纱。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爱,只不过他们表达的方式各自不同。”

说罢,扭过头问东方松,“现在就走么?”东方松点了一下头,“事不宜迟,现在就下山回局。天骄,你和妹妹,还有小宇,留下来陪妈妈。其他的人都跟我走。对了,藏宝图呢?还有那个副总王昆?”

一个身影出现在大厅外面的灯影里,冷森森地说:“我在这儿,藏宝图也在这儿。”正是王昆。原来他趁众人注意力都在大厅之时,挣脱了绳索。

林涛上前一步,说道:“王昆,不要干傻事。你能走得了吗?”王昆“哼”了一声:“我走不了,那谁都别想走!”说着一把扯开上衣,露出前胸捆绑的炸药,“林涛,我跟着你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你是为了换取美人芳心,我王昆就是为了钱。我也有妻子儿女,我也有父母双亲,我要远走高飞,到国外和他们去享受荣华富贵。现在,我需要一艘小艇,听见了吗?我马上就要!”

东方松正飞速地思考着对策,只听陈心宇说:“行!你的橡皮艇停泊地方就距此不远,我带你去。”王昆右手握着藏宝图盒,紧贴身上,左手拉住炸药引线,“你在前面引路。不要给我耍花招,只要我轻轻一拉,所有的人都要归西。”

橡皮艇静静地停泊在水草丛中的岩石旁。王昆疾步跨上小艇,伸出左手正欲解缆绳时,猛又醒悟过来,重新抓住炸药引线,命令陈心宇,“你过来,把橡皮艇给我解开。快点!”

陈心宇慢腾腾地解着缆绳,低头环顾四周,但王昆警惕性甚高,根本无机可乘。远处水草丛中“咕咚”一声,似乎是鱼儿翻了个身,王昆的头却动也不动,眼睛直盯着陈心宇,口中直叫:“妈的,你小子动作利索点!”

缆绳终于解开,陈心宇圈成一团,缓缓地放到小艇上。王昆“嘿嘿”笑道:“干得不错,小伙子。现在就剩下最后一项,把我送到对岸,你就没事了。”

东方松喝道:“王昆,你可以把藏宝图带走,但你不能劫持人质!”王昆冷笑一声:“没有人质,我单人独舟到了湖中心,你们一枪就可以把我击毙,到那时我找谁算账?我死也要拉个垫底的。”

其他人也叫陈心宇,“不要跟着他走。”

陈心宇眼见煞费心血才弄到的藏宝图要被王昆带走,心中自是不甘,他一边苦思良策,一边说道:“行,我送你到对岸,但你不能再提什么新条件了。”

“少废话,快点走!”

两人各坐一端,陈心宇启动橡皮艇,说话间离岸已是十余丈。陈心宇估摸着小岛已在炸药杀伤范围之外,正伺机出手,突然间水中“咕咕”冒泡,橡皮艇迅速瘪了下去。

“你小子搞什么鬼?”王昆大惊,恶狠狠地扑了过来,陈心宇正欲趁机夺宝,只听岸上东方送大叫,“小宇跳水!”,水中伸出一只手,将陈心宇“噗通”拉入水中,随即一连串子弹击在王昆后背,王昆翻身倒下,但在垂死之际,还是拉响了炸药,只听一声巨响,火光冲天,湖面上腾起十余米高的水柱,惊天震地。

水中人牵着陈心宇胳臂,潜在深水中疾速划行,仍感到水波层层震动。两人潜行了数十米,方才浮出水面,抹去脸上的水珠,陈心宇才看清是天骄。刚才的“咕咚”声正是她悄悄潜入水中,用利剑刺破了橡皮艇。

两人上得岸来,全身透湿。夜深气寒,东方松等忙脱下衣物给两人披上。回头再看湖面,一切已烟消云散,月色幽暗,四野茫茫一片,残物一片也看不见。

陈心宇凝视湖面,连叫可惜。东方松拍拍他的肩头,说道:“不必可惜,你们年轻人才是最宝贵的财富,只要你们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那些珍宝,原本就来自于这大山深处,现在无图可寻也好,它就能永远地沉睡在大山怀抱,保留这份神秘,给大山增添一份永恒的魅力!”

二十九

月余后,农场大院内。

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旅日商人陈尚德荣归故里,与云岭市政府签订了进一步开发深山资源的项目协议,涉及旅游、野生生物利用等多个方面,同时宣布,公司总经理由陈西楼担任。

陈氏家族的所有成员几乎都聚于此,还有云岭市公安局局长东方松,因为今天,还是陈心宇和东方天骄的开学日子,他俩都考取了省城的同一所大学,虽然不是同一个专业,但都跟生态环境开发利用相关,签约仪式结束后,东方松负责把他俩带到市内,他俩将在那里登上列车,前往心目中的高等学府。

九月的阳光依旧炽热,但绿树掩映的农场门口却是清爽怡人。东方天然紧紧地握着妈妈的手,另一只手朝着已经坐进汽车内的东方天骄和陈心宇挥动着,“姐姐再见,哥哥再见。我和妈妈在这里等着你俩早日学成归来!”

陈西楼的边上,除去大伯陈尚礼,二叔陈尚义,就是父亲陈尚德,这位头发花白却面色红润的老人,用力地握着东方松的手,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阿松,隔几天我就要返回北海道,那里还有好些事情要处理。阿涛的事情落定了及时告诉我,这孩子经商方面还是有些头脑的,我希望他能够早日出来。”

东方松使劲地点了点头,他把目光投向陈西楼,后者正深深地看着他,“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不管多久,我都在这里等着,等你退休,等他出狱,你俩都是那么优秀,若是再度联手肯定会在这大山深处开辟出一片新的天地。”

东方松弯下腰,在小女儿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说:“会的,一切都会的。你看,小宇、骄骄、然然很快就长大了,大山的未来是属于他们年轻的一代,他们的所学和能力必然会超越咱们。只要他们能够幸福健康地成长,一切美好的愿望就都会实现!”

(全文完)

责任编辑张辉

作者简介

韩绍敏,山西运城市人,毕业于山西财经大学,现供职于某税务机关。喜欢文学,有长篇纪实散文《曾经青春的岁月》、长篇小说《铁马红颜》《洋槐花开》《红红的蝴蝶结》《无人送行》等近百篇作品在各类纸质媒体和网络平台发表。诗歌《故乡的雪》年被中华当代文学艺术作品展藏馆展藏;合著作品《寻找我的村庄》入选青少年心灵成长读本系列丛书,年,反映河东大地在改革开放历程中发展变迁及农村青年奋斗创业的长篇小说《行年方是韶华》(原名《姚暹渠》)由起点中文网推荐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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