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广盛/文

8月22日,“苏东坡与扬州”学术研讨会在平山堂下举行。作为中国文学史上叱咤风云的才子,在逆境中活成了自己的潇洒人生,留下四千多首千古诗文。他跟历史文化名城扬州有着怎样的情缘?留下了多少诗词佳作?聊作小文,以志纪念。

宋元祐七年(公元年),苏轼被调任到扬州做太守,政声卓著,备受尊敬。扬州曾建有“苏亭”,纪念苏轼;又建有“三贤祠”,纪念欧阳修、苏轼和王士禛三人。

苏东坡与扬州有着怎样的联系?“此生定向江湖老,默数淮中十往来。”一首《淮上早发》概括了苏东坡一生之中来回扬州十数次的经历。在扬州,除了谷林堂、斗野亭、文游台等地能寻觅到苏东坡留下的足迹之外,还有禅智寺、石塔寺等也留下了苏轼的名篇佳作。

平山堂上,谷林堂里忆仙翁

扬州蜀冈,曾是苏东坡的人生港湾。他漂泊到这个港湾,猛一转身,还没来得及好好停留,不得不再出发,流离更偏远的南方。

在大明寺内,谷林堂处于一个“中间”的位置,前有平山堂,后有欧阳祠,特别是平山堂和谷林堂,中有长廊相连。

东坡调任湖州路过扬州时,扬州知州鲜于侁在平山堂宴请他。在宴席上,耳闻歌女吟唱恩师所作之词,目睹庭前伫立恩师手植之柳,苏东坡深感人事变幻,光阴倏忽,写下了一阕《西江月·平山堂》:“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看似消极厌世,实际上是洞穿人世而已。

扬州平山堂,凝聚着苏东坡对欧阳修的深切怀念。苏东坡担任扬州知府的时候,亲自主持兴建谷林堂,并深情写道:“深谷下窈窕,高林合扶疏。美哉新堂成,及此秋风初。我来适过雨。物至如娱予。稚竹真可人,霜节已专车。老槐若无赖,风花欲填渠。山鸦争呼号,溪蝉独清虚。寄怀劳生外,得句幽梦余。古今正自同,岁月何必书。”

后来苏东坡在还黄州写过:“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渺渺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谁知竹西路,诗词惹大祸

苏东坡到扬州做太守的时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扬州。早在他赴杭州任通判时,就已到过这里。

公元年,苏东坡去杭州任通判,10月下旬路过扬州,也是在竹西和朋友们分别的。“竹西已挥手,湾口犹屡送”,要去杭州当官的苏东坡,在竹西喝的离别酒,想必是比较苦闷的。

苏东坡与竹西的再一次交集,险些惹上大祸。公元年的5月1日,正值春夏之交,苏东坡穿着芒鞋布衣,来到竹西寺诗兴大发,一连在竹西寺的墙上写了三首诗,第三首中有一句“山寺归来闻好语,野花啼鸟亦欣然”。被政敌再次抓住不放,说神宗皇帝刚去世,你怎么就这么开心呢,这又是居心何在呢?势单力薄的苏东坡再次陷入险境,好在他的弟弟苏辙竭力为他申辩,说此时先帝驾崩,新皇哲宗即位,这当然是“闻好语”。如此一来,才让苏东坡逃过一劫。

扬州美食,念念不忘

扬州美食令苏东坡大快朵颐,久久难忘。一首《扬州以土物寄少游》道出了他尝新的感受:“鲜鲫经年秘醽醁,团脐紫蟹脂填腹。后春莼茁活如酥,先社姜芽肥胜肉。鸟子累累何足道?点缀盘飧亦时欲。淮南风俗事瓶罂,方法相传竟留蓄。且同千里寄鹅毛,何用孜孜饮麋鹿。”诗中提到了鲜鲫、紫蟹、春莼、姜芽、鸭蛋等时令美食,他自己尝了新还不够,还要把它们送给朋友。

东坡特爱喝茶。这年端午,东坡本来身体欠佳,但有朋友送来好茶,再配上天下第五泉的好水,让东坡霍然病愈,挥毫写下《到官病倦,未尝会客,毛正仲惠茶,乃以端午小集石塔》,咏道:“为君伐羔豚,歌舞菰黍节。禅窗丽午景,蜀井出冰雪。坐客皆可人,鼎器手自洁。金钗候汤眼,鱼蟹亦应诀。遂令色香味,一日备三绝。报君不虚授,知我非轻啜。”杀猪宰羊,煮泉品茗,蜀井的水泡出来的香茶,端午美食让苏东坡忘记了病痛。难怪他会写道:“我生亦何须,一饱万想灭”。

扬州石塔寺的“饭后钟”故事,苏东坡也有戏作。唐代王播在寺中读书受到僧人的戏弄,历来都是责怪僧人势利偏多,而东坡自有别解,他在《石塔寺》诗中反其意而用之,说:“饥眼眩东西,诗肠忘早晏。虽知灯是火,不悟钟非饭。山僧异漂母,但可供一莞。何为二十年,记忆作此讪。斋厨养若人,无益只遗患。乃知饭后钟,阇黎盖具眼。”诗前有引:“世传王播《饭后钟》诗,盖扬州石塔寺事也。相传如此,戏作此诗。”虽说是戏作,但也不无新意。

扬州非遗,东坡评说

扬州盆景、扬州沐浴,如今都是非物质遗产,特别是扬派盆景已经成为了国家级“非遗”项目,当年苏东坡对此均有诗词记述,殊为难得。

东坡在扬州获得两块奇石,使得他欣喜不已。他专门为此写了《双石》诗:“梦时良是觉时非,汲水埋盆故自痴。但见玉峰横太白,便従鸟道绝峨眉。秋风与作烟云意,晓日令涵草木姿。一点空明是何处,老人真欲住仇池。”并在序中详细回忆在扬州寻获奇石的情形:“至扬州,获二石。其一绿色,冈峦迤逦,有穴达于背。其一正白可鉴,渍以盆水,置几案间。”他回想在颍州时,曾做过一个梦,在梦中看见一个地方叫做“仇池”。他把在扬州获得的奇石名为“仇池”,把自己的一本杂著题作《仇池笔记》。苏东坡的这首诗,以及序文,成为扬派盆景在宋代最早的文字记载。

苏东坡于宋元丰七年(),由常州至南都(今河南南阳),其间六过维扬途中,于12月18日在泗州(当年为扬州辖区),浴于雍熙塔下,并有人为他擦背后,即兴写下《如梦令》:“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词中“轻手,轻手”,其实搓背师傅下手并不重,苏东坡对搓澡工还是比较满意的,被搓澡的过程中也感到无比享受。

东坡先生另一首词《如梦令》中,将在浴室中沐浴的感受描述得更加有趣:“自净方能净彼,我自汗流呀气。寄语澡浴人,且共肉身游戏。但洗,但洗,俯为人间一切。”词中表达了诗人的另一层含义,即“洗身是表,洁心是质”“澡身而浴德”。

高邮有好友,邵伯久淹留

苏东坡是秦少游的老师,两人关系十分密切,秦少游的才情深得苏东坡的赞赏。苏东坡在前往南京时,极力向王安石推荐,希望王安石能够帮助秦少游,让他能够施展才华,为国效力。可惜的是,秦少游早逝,爱徒去世的消息传来,苏东坡正在桂林,他在写给友人的信中写道:“哀哉痛乎,何复可言。当今文人第一流,岂可复得。”师徒情深,传为佳话。他写过一首《秦少游真赞》的诗词。

秦少游能够拜在苏东坡门下,多亏高邮老乡孙觉力荐。

苏东坡非常尊重孙觉,苏东坡还是小孩时,孙觉就已经是进士了。孙觉在湖州担任知州时,仰慕杭州通判苏东坡的文名,就请苏东坡为湖州的景点题字,如湖州的墨妙亭,天庆观小园等,以重风雅,有着诗文的往来。苏东坡遭遇文字狱时,孙觉也受到了牵连,因为当时就有人认为,孙觉是苏东坡的政见同道,诗文密友。

在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中,评为东坡密友的仅孙觉一人。中国美术馆珍藏着一幅《潇湘竹石图》,是现存境内的苏东坡绘画孤本。该画以长卷形式,描绘了潇江与湘江在湖南零陵的汇合处的苍茫景色,在画卷的尾末,有东坡亲笔写下的“轼为莘老作”五个字。这是熙宁四年(),东坡任杭州通判时,送给朋友“莘老”的。东坡一生中,写给孙觉的文章极多。诗有《宿余杭法喜寺寺后绿野亭望吴兴诸山怀孙莘老》《将之湖州戏赠莘老》《孙莘老寄墨四首》《次韵孙莘老斗野亭寄子由在邵伯堰》等数十首,文章则有《孙莘老识欧阳文忠公》等名篇。

东坡的《次韵孙莘老斗野亭寄子由,在邵伯堰》:“落帆谢公渚,日脚东西平。孤亭得小憩,暮景含余清。坐待斗与牛,错落挂南甍。老僧如宿昔,一笑意已倾。新诗出故人,旧事疑前生。吾生七往来,送老海上城。逢人辄自哂,得鱼不忍烹。似闻绩溪老,复作东都行。小诗如秋菊,艳艳霜中明。过此感我言,长篇发春荣。”

此时苏东坡在北上之际,在邵伯斗野亭休息时,看到孙觉之前所写的《题邵伯斗野亭》,想起自己的人生起伏和孙觉的友谊,这才有了那首《次韵孙莘老斗野亭寄子由,在邵伯堰》。苏东坡在邵伯,逗留过的地方不仅只有斗野亭,还有斗野亭旁的梵行寺。写了一首《邵伯梵行寺山茶》:“山茶相对阿谁开,细雨无人我独来。说似与君君不会,烂红如火雪中开。”

真州东园,停留扬州的最后一站

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年),苏东坡获赦从流放地海南儋州北归,途中接到朝廷同意其“任便居住”的旨意,五月初到了真州(今仪征),等候儿子苏迨从宜兴来接。这次东坡在仪真约四十天,最感欣慰的是与米芾相聚,最不幸的是在此生病了。

东坡生病后仍住船上,连蚊帐都没有。米芾见信忧心如焚,立即让他搬进真州东园。东园是真州最大的园林,广约百亩,水木环绕,绿阴匝地,是疗养的好地方。苏东坡中暑后又腹泻,需要调理肠胃。米芾给东坡送来麦门冬饮子。东坡煎服后,病情好转,一日睡起,米芾又冒暑热送来麦门冬饮子。东坡深为感动,特作《睡起闻米元章送麦门冬饮子》一诗以答:“一枕清风值万钱,无人肯买北窗眠。开心暖胃门冬饮,知是东坡手自煎。”这首诗曾被后人刻于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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