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南京朋友一直对我说,南京古迹比人们知道的要多得多,北京有的,南京一样不缺。
虎踞龙盘的南京,并非固若金汤的城池,紫金山上的紫气,或未东来,或已西去。站在长江边的桃叶渡(也称晋王渡),眼前浮现出不同的风光,北面是秋霜肃杀寒不凋,南向是多少楼台烟雨中。
所谓“六朝古都”,可置喙的也就剩下了有明一代。南京的繁华在十里秦淮河,秦淮河的胜景在著名的“金陵八艳”。一河两岸,桨声灯影,一边是南方会试的总考场江南贡院,一边是教坊名籍聚集的旧院、珠市。名士揖风流,红颜拜锦绣。演绎出回肠荡气、惊天动地的才子佳人的故事。
南京很奇特,一座不南不北的城市。秦始皇发现了南京有王气。但这王气比较弱,依稀仿佛,具六朝古都之名,少霸主雄风之实。
现在有许多人疑惑,为什么中国的政治中心一直在北方而不在南方,政治与经济明显不匹配嘛。其实,汉唐之前的北方水草丰茂,物产富饶。从前北京、西安、洛阳等地河网纵横,舟楫如梭。而长江以南反而是“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成为了谪贬之徒的流放之地。因为宋高宗的衣冠南渡、偏安江左,才有了江南的鱼米之乡、衣被天下;是北方巨室豪族及无数难民的逃窜,才开发了这一大片沃野腴壤。
明末时的南京,南明的那一点点气节残存于“金陵八艳”身上。柳如是之于钱谦益,李香君之于侯方域,董小宛之于冒辟疆,陈圆圆之于吴三桂,无不义薄云天,节概玉全。这厢血溅桃花扇,那边及手试水凉。名伎名士,天壤之别。
从“金陵八艳”想到南北宋覆灭时的忠臣义士,有宋一代皇帝不行,臣子还是精忠的。而南明的官宦又让人忆及大唐,安禄山的军队一路打下来,降者无数。由宋及明,从男人到女子,操行的薪火传承须眉让与了巾帼。幸与不幸,难道说我们能自豪于毕竟还有“八艳”吗?
“金陵八艳”崖岸百年,在于她们容颜绝代,才华过人;琴棋诗画,知书达理。风尘、技艺、诗词、抱负汇集于一身,都是属于复合型人才,虽沦落教坊,却一个个奇女子,兰气息兼具玉精神。
曾为陈圆圆写过《圆圆曲》的吴梅村,也曾为八艳之一的卞玉京写过诗作过序。这位苏州虎丘山塘的女子与这位崇祯朝的探花,两人一眼万年,缠绵悱恻之后留下的却是刻骨铭心的遗憾。
“南曲第一”的顾眉生,江南诸多的文宴雅聚,每以她的缺席为憾,甚或因之而不欢,她的“眉楼”声名流传至今,重房复壁,华灯锦幛。
有侠女之誉的寇白门,在享受了名手执红灯笼的士兵夹道迎亲的盛大场面之后,又对失节丈夫道:当年你用银子赎我脱籍,如今我也用银子助你出狱,当可了结了。
颇见生活情趣的,有“董肉”(走油肉)、“董糖”(酥糖)之名的董小宛,问安视膳之余仿钟繇字、学曹娥碑。
画艺超群的马湘兰,她的长卷画作曾得到曹雪芹祖父曹寅多次题诗,还有一幅《墨兰图》至今珍藏在日本东京博物馆。
侯方域为李香君立碑,上书:卿含恨而去,夫惭愧终生。总算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男女之情有的榫卯相契,夫妻之爱有时凿枘不合。其实对于这些才子佳人们,一定要说对明朝黍离情深也难讲,对清朝扞格不合也未必。
那个年代,“一朝春尽红颜老”“才如江海命如丝”。唐朝诗人孟郊的高标贵格“大贤秉高鉴,公烛无私光”,也不应该是“金陵八艳”的道德台地。我们绝不是要以“金陵八艳”为荣,但是我们应该以“竟无一人是男儿”为耻。她们无奈中的企及之心、废墟上的冀望之求,使这些才貌双绝的丽人终为尘埃里的金子,熠熠闪光。
有的人“散发抽簪,永纵一壑”,有的人转身就是天涯、闭门即为深山。改朝之际,有美人迟暮,也有冰雪聪明;换代之间,有红豆飘零,也有雷霆精锐。
南京据说还有个南唐二主殿。以金陵为中心的南唐小朝廷共三主,凡三世,总计38年。中主李璟、后主李煜皆以词名世。政权败絮,词章金玉。歌台舞榭,繁华歇后,只剩令人唏嘘的旧时月。李白游姑苏台,叹息“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苏台已废,蓑草接天。沧海桑田,旧月只能见沟渠。
石头城,三国时孙吴以石壁筑城。六朝金粉,醉生梦死,至唐废弃。于是,刘禹锡写下名句:“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这巨浪震天响的寂寞之情,在后人心底回荡了千年。
朱雀桥边,乌衣巷口,自古风尘多奇士,从来奇士出布衣。金陵风云际会,秦淮缱绻潋滟,既有王谢之豪,也有八艳之奇。明清之际并非清明,然而“金陵八艳”则是——
才情沛然莫之能御,节慨壁立千仞自高。(俞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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