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您有没有觉得,在画作中,我们见到的青绿山水,好像就是不如墨色来得有古意?
就好像,墨色更带有文人气,更能表现或抒发文人意趣。但是,按理说来,写实设色,有丰富的色彩,不是应该更接近真实世界的风景,更加栩栩如生吗?为什么中国山水画却是墨分五色、浓淡晕敷才好呢?
一、墨分五色原因有二,其中的一条,很多朋友肯定已经知晓了,那就是,中国山水画不只是为了写景写生,它更是为写文人的胸中次第而生的啊。那么,第二个原因是什么呢?其实啊,这就是另一个紧要的关键,中国画的水墨色调,还与写字作画、书画同源的工具有关。
没错,您一定想到了,正是毛笔让中国画如此不同。
当我们执笔,便可以让墨和水的搭配变化,成就无数可能:水多,则氤氲袅袅,可作云蒸雾霭,水少,则成枯笔,纤毫成就皴法。早在大唐年代,书画家兼鉴赏家张彦远就在他的《历代名画记》里,盛赞过墨分五色之妙。什么是“墨分五色”呢?五色当然只是多色的代称,所指就是墨的浓淡变化万千、奇妙无穷。
张彦远说:“草木敷荣,不待丹禄之采,云雪飘台,不待铅粉而白,山不待空青而翠,凤不待五色而,是故运墨而五色具,谓之得意。”您听听,草木云雪,不需要丹红铅白,只需运用墨的浓淡;山的青翠、凤鸟五色斑斓都可齐备,只因为“得意”了。您看,“得意”二字,也可以这样使用,真是“得文人意趣”了。
不过,在山水画里,虽然不需要设色也能得趣味,但是,这得意也不能空洞,不能只是叫咱们靠着脑补欣赏中国山水啊。这时候,我们就需要一些技法。其中不得不提的就是“皴法”二字,它就是成就山水、岩岩、树木脉络肌理的重要、且必要的技艺了。
所谓的皴法,可以是山形树木岩石的轮廓,再敷以毛笔中锋偏锋的淡或干的各种笔法,可以奔放也可以规矩,端看个人、各家,甚至各个朝代的创意了。毛笔的线条何其纤微,这也正是为什么山水画很难敷以重彩的原因,一填上彩,毛笔的笔触如何被看见?
更何况,这运笔力度、纤细笔触正是直达画家内心的涓涓细流啊,作画时的心绪状态,完全可以在这纤毫笔触中一览无遗:是为了应付烦闷的求画之人,草草应付了事?或是为了一位倾心知己,从迎风挺立的小草姿态,到嵔峨山石,可以细描细皴?又或为成就毕生立碑之作,耗尽心力……画家的心意,全都毫无掩饰地在笔法里流泄而出。
二、卷云皴与蟹爪枝我们终于可以把目光聚焦到这幅《早春图》了。
这幅画作高.3公分,宽.1公分,画幅相当开阔。画卷左侧中间有落款:“早春,壬子年郭熙画”,这一年就是公元年,宋神宗熙宁五年,画家郭熙当时正在画院任职。
这幅画作画的是初春融雪,草木初长、大地滋润勃发的景象,画面的主山在最上方处,以此主山做为最高点,山形向左布局。整幅画构图成了一个S形,一路蜿蜒到最下方,也就是最前景处。这样一来,整幅画面就像是一副十字架似的,巧妙地划分出了中轴线、左右中景,以及前景。
大家可以看看文稿页里的图片,在这幅画上,我们可以看到最前方江水岸边的巨大岩石。它有多大呢?大家可以参照江岸边刚刚步下乌篷船,挑着竹篮返家的人儿来看,两相对比,这形状圆圆墩墩一路堆叠而上的山石,的确巨大无比。
让我们再看,这座山石的细缝间有爬地而起的松树枝干,像巨人手指一样张扬地伸出,这是郭熙著名的蟹爪枝。蟹爪枝又叫蟹爪皴,刚才我们讲到山水画里有“皴法”的讲究,这个蟹爪枝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种。
蟹爪枝这种技法是由五代画家李成所创造的,一般用来表现寒林枯枝的状态,但到了郭熙这里,他的技法又到了一个新的境界。我的朋友牧原说:“如此看来,山水画也好像武功流派,郭熙就是一代宗师,他的绝招之一是‘蟹爪枝’。”亲爱的朋友,这样说来,的确可以非常传神地表达。
再说回这幅《早春图》。我们可以看到,巨石、枝干,沿着十字与S行盘桓向上,其间有瀑布、山泉、水涧,以及袅袅娜娜的云雾,这一切使得“早春”这一个主题流动,生机盎然起来
不过,看到这里的朋友,可能会注意到,表现早春主题的,当然不仅仅是云雾与水泉。山间四季都不乏水气,而早春图的厉害,便是它的一切皴法。为了表现冰雪初融的早春景象,郭熙用了粗犷的线条来描绘轮廓线,再用干湿浓淡不同的墨色,层层皴擦出岩石表面的纹理,这种皴法因为形状像卷曲的云块,所以被称为“卷云皴”。
这正是《早春图》最为人称道的皴法之二。
卷云皴又叫云头皴、乱云皴,它是郭熙画作中最叫人惊艳的地方。这层层皴出、形状如卷曲云块的山形,就验证了郭熙自己说过的“山无云则不秀,无水则不媚”。于是,《早春图》便这般既秀且媚地成为中国山水画的典范了,当然,郭熙这一代宗师也走出了自己的“秀媚”路线。
三、自成一家当然,这幅画的背后也不是没有争论。各有评论学者认为,此画可能在过去一千年来因多次装裱,又遭拙劣笔法补了墨,所以使得前景中景的巨石貌似洋葱、包子,连站立都成问题,严重违背宋朝山水的常态。
然而,我却想更珍惜地说一句,所有今日仍可得见的千年之作,都已经是无数的侥幸与幸运。尤其是,郭熙作为中国绘画理论的奠基者,他的《早春图》给予我们的,可能是开创性多过艺术性、而韵致又多过技巧了。
这便是为什么我们距离宋朝虽有千年之遥,却总是倾慕不已:那可真是个文艺复兴的年代啊!
强大的唐代融汇了百川,告诉我们一切都是可能的。当建构世界的钥匙交到读书人手上,交到思想家手上,一整个时代的人们,都在创造:蕴藏内涵、创新技术,甚至创造意义与价值,他们是工匠,作陶、制茶、造纸;他们是画家,绝不墨守成规。
以生活在北宋神宗年间的郭熙而言,前辈画家范宽、李成、董源已经画出了气势雄奇壮阔的伟岸山形,到了他这里,当然也要用山水来直抒胸中意想。但是,他想更贴近自然。郭熙不想只是远观,他想走得更近一些,于是他写下《林泉高致》一书,缔造了山水画“可行、可望、可游、可居”,以及“深远、高远、平远”的理论。这绝对不是靠着绘画技巧想像而来的。
郭熙告诉我们:“山形步步移,山形面面看”,这句话怎么理解呢?亲爱的朋友,我们再多读一句话,您就知道了,他说:“今山,日到处明,日不到处晦,山因日影之常形也。”远在一千年前,画家就已经留意到这光影之变化,并把它付诸笔下。可见,宋代的文人、画家不只是梦想家,他们是更生活家、实践者。
郭熙想要我们在山水画中一步一步移动,看见处处不同的变化,因为光影有时明有时暗,郭熙要把镜头拉近了,让我们看到山晴夕雨的岩石变化。这位生活在距今一千年前的画家,与那位远在西方,追逐太阳、挪动画架的疯狂的梵高,并无不同啊,他们都是观察家。
直到现在,我还时常会读郭熙这本《林泉高致》,它就像一本自然观察手札。这时再看《早春图》,我仿佛能亲眼见到画家笔下的早春冰融时节,在画中乍暖还寒,雾霭濛濛,空气湿润,雪水自远方溶溶而下,浸润山石岩块。
前辈画家的斧劈皴法能创造奇险效果,就像李唐的《万壑松风图》,而在这早春时节,郭熙观察到的,还有即将到来的暖暖生机。
《早春图》的中轴线上,他以袅娜云雾隔出两座伟峨主峰,溪水山涧如歌响起,最靠近我们的巨大山石,他用干湿浓淡不同的墨色,一层又一层地细细皴出岩石的纹路,这样一来,是春天了,是湿润的空气。笔触圆润婉转,如卷曲祥云,正是他独树一格的“卷云皴”。
但画中毕竟仍是春天,万物正待甦醒,树木枝干仍未苍翠,它们在湿氲的山石林间,枝丫如蟹爪伸向天空,等待着。
四、结语您是否和我一样迷恋于宋代山水画的格局之大,与气象万千呢?《宣和画谱》中说郭熙的画是:“峰峦秀起,云烟变灭”;他的秀和变,仍然是在一个雄伟的格局里,仍是大气象啊。但雄伟的同时,一样可以秀丽,可以妩媚,这就是宋代。
范宽的《谿山行旅图》、李唐的《万壑松风图》以及这幅郭熙的《早春图》被誉为台北故宫博物院的“镇院国宝”,这三幅画都已有近千年的岁数,绢帛为有机材质,所以开与卷收都要极为小心,而且不可频繁,因此,每次展出都只能42天,展完后更要休息三年以上。
喜欢的可以去看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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